第六回 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2 / 2)

鲁智深和史进看着大火,等了一会儿,见四下里都着起了火。两人说道:“梁园虽然美好,但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咱们二人还是赶紧离开吧。” 于是两人连夜赶路。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了一簇人家,看起来像是一个村镇。两人朝着那村镇走去。在独木桥边,有一个小小的酒店。但见:柴门半开半掩,布幕低垂着。装着酸酒的瓮放在土床边,墙上挂着一幅墨画的神仙像,上面落满了灰尘。村童在店里打酒,他可不像当年在临邛卖酒、洗涤酒器的司马相如;丑陋的妇人在柜台边卖酒,也不是那个当垆卖酒的卓文君。墙壁上写着大字,那是村里的学究喝醉后题写的;架子上挂着蓑衣,那是野外的渔郎趁着兴致当在这里的。

鲁智深和史进来到村里的酒店,一边喝酒,一边让酒保买些肉来,再借些米,生火做饭。两人喝着酒,互相诉说着路上的种种经历。吃了酒饭,鲁智深对史进说:“你现在打算去哪里呢?” 史进说:“我如今只能再回少华山,去投奔朱武等三人,先入了伙,过些时候再做打算。” 鲁智深听了,说:“兄弟,这样也不错。” 说着,便打开包裹,拿出一些金银,送给了史进。两人系好包裹,拿起器械,付了酒钱。走出店门,离开了村镇,又走了不到五六里路,来到一个三岔路口。鲁智深说:“兄弟,我们得分手了。洒家要去东京,你就别送了。你要去打华州,得从这条路走。希望日后我们还能再相见。要是有顺路的人,咱们就通个消息。” 史进拜别了鲁智深,两人便各自分道扬镳,史进朝着少华山的方向去了。

只说鲁智深独自一人前往东京,在路上又走了八九天,远远地就望见了东京城。走进城里,但见:千门万户,到处都是朱红色和翠绿色相互辉映;三市六街,众多穿着整齐的人聚集在一起。凤阁上排列着九重金玉,龙楼呈现出一派玻璃般的光彩。鸾笙凤管在歌台上吹奏出欢快的乐曲,象板银筝在舞榭中弹奏出美妙的旋律。满眼都是军民欢庆的景象,一片太平丰收之年的热闹;四方的商旅往来交通,这里真是一个汇聚富贵荣华的地方。花街柳巷中,有众多娇艳美丽的名姬;楚馆秦楼内,有无数风流多情的歌妓。豪门富户们在赌博玩乐,公子王孙们在寻欢作乐。这里的景物奢华无比,让人怀疑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的阆苑和蓬莱仙境。

鲁智深看到东京如此热闹,市井一片喧哗,他来到城中,客客气气地向人打听:“请问大相国寺在哪里?” 街坊上的人回答说:“前面的州桥就是。” 鲁智深提着禅杖便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寺前。走进山门一看,果真是一座宏伟壮观的大寺院。但见:山门高高耸立,梵宇清幽宁静。当头的敕额上字迹清晰分明,两边的金刚塑像气势威猛。五间大殿,龙鳞瓦整齐地排列着,一片碧绿;四壁的僧房,龟背形的磨砖镶嵌着花纹,十分精美。钟楼高高矗立,经阁巍峨壮观。幡竿高耸入云,宝塔仿佛要侵入碧汉之中。木鱼横挂在一旁,云板高悬在空中。佛前的灯烛明亮辉煌,香炉内香烟袅袅缭绕。幢幡不停地飘动,观音殿连接着祖师堂;宝盖相互连接,水陆法会的场所通向罗汉院。时时有护法的诸天降临,岁岁有降魔的尊者到来。

鲁智深走进寺里,在东西廊下看了看,便径直朝着知客寮走去。一个道人看到他,赶紧跑去报告知客僧。不一会儿,知客僧出来了,看到鲁智深长相凶猛,提着铁禅杖,挎着戒刀,背着一个大包裹,心里先有了五分惧怕。知客僧问道:“师兄是从哪里来的?” 鲁智深放下包裹和禅杖,行了个问讯礼,知客僧也回了礼。鲁智深说:“小僧是从五台山来的。本师智真长老有书信在此,让小僧来投奔贵寺的智清大师长老,讨个职事僧的差事做。” 知客僧说:“既然有真大师长老的书信,那就应当一同到方丈里去。” 知客僧带着鲁智深,一直来到方丈室。鲁智深解开包裹,取出书信,拿在手里。知客僧说:“师兄,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呢?等长老出来,你应该解下戒刀,取出七条、坐具和信香,向长老行礼才对。” 鲁智深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随即解下戒刀,从包裹里取出一炷香,又拿出坐具和七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知客僧又帮他披上袈裟,教他先把坐具铺好。知客僧问道:“信香在哪里呢?” 鲁智深说:“什么信香?我只有这一炷香。” 知客僧也不再和他多说,心里暗自起了疑虑。

过了一会儿,只见智清禅师由两个使者陪着走了出来,在禅椅上坐了下来。知客僧上前行了个问讯礼,禀报道:“这个僧人从五台山来,带着真禅师的书信,要呈给本师您。” 智清长老说:“好,好!师兄已经很久没有书信来了。” 知客僧对鲁智深说:“师兄,把书信呈给长老,向长老行礼。” 只见鲁智深先把那炷香插在香炉里,拜了三拜,然后将书信呈上。智清长老接过书信,拆开一看,上面写道:“智真和尚合十敬告贤弟清公大德禅师: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天地相隔,分别已久。虽然我们南北分宗,但千里同心。如今有一事相托:敝寺的檀越赵员外剃度的僧人鲁智深,俗家姓鲁,原本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下的提辖官鲁达,因为打死了人,情愿落发为僧。他两次因醉酒大闹僧堂,职事人员难以与他和睦相处。所以特地来到贵寺,希望您能收留他做职事人员,万分感谢!万望不要推辞。此僧日后必有非凡的正果,千万要容留他。珍重,珍重!”

智清长老读完书信,便说:“远道而来的僧人先去僧堂中暂时歇息,吃些斋饭。” 鲁智深谢过之后,收拾起坐具、七条,提起包裹,拿起禅杖和戒刀,跟着行童离开了。

清长老召集了两班众多负责不同事务的僧人,全都来到方丈室,说道:“你们大家都在这里,你们看看我师兄智真禅师,做事太没分寸了!这个前来投奔的僧人,原本是经略府的军官,因为打死了人,才落发为僧,还两次在五台山的僧堂闹事,所以那边难以容他。你们那边安置不了他,就推到我这里来。我要是不收留他吧,师兄又这般千叮万嘱,实在不能推脱;可要是把他留在这儿,万一他扰乱了寺里的清规,那可怎么行。” 知客僧说:“就是啊,弟子们看那个僧人,完全没有出家人的样子,咱们寺里怎么能安置他呢?” 都寺接着说:“弟子想来想去,只有酸枣门外退居的廨宇后面那片菜园,平日里经常被营内的军汉们,还有门外那二十来个无赖泼皮侵害,他们肆意放羊牧马,吵闹得很。之前有个老和尚在那儿住持,根本不敢管他们。不如让鲁智深去那里住持,说不定他倒能管得住。” 清长老说:“都寺说得在理。让侍者去僧堂内的客房,等他吃完饭,就把他叫来。”

侍者去了没多久,便带着鲁智深来到方丈室。清长老说:“你既然是我师兄智真大师推荐来我们寺里挂单,想做个职事人员。我们这寺院有个大菜园,在酸枣门外岳庙的旁边,你可以去那里住持管理。每天让种地的人上交十担菜蔬,剩下的就归你支配使用。” 鲁智深说:“本师智真长老让小僧来大寺院谋个职事僧的差事,怎么不安排俺做都寺、监寺,却让洒家去管菜园呢?” 首座僧人赶忙说:“师兄,你有所不知。你刚到这里挂单,又没立过什么功劳,怎么能一下子就做都寺呢?这管菜园也算是个重要的职事岗位了。” 鲁智深说:“洒家不管菜园,俺就想做都寺、监寺。” 首座又耐心解释道:“你听我跟你说。僧门中的职事人员,各有各的职责范围。就像小僧我,担任知客一职,主要负责招待往来的客官和僧众。像维那、侍者、书记、首座这些,都是清闲且重要的职位,不是轻易能担任的。都寺、监寺、提点、院主,这些职位掌管着寺院的财物。你才刚到方丈室,怎么能马上就得到上等的职事呢?还有管藏经的叫藏主,管佛殿的叫殿主,管楼阁的叫阁主,管化缘的叫化主,管浴堂的叫浴主,这些都是主事人员,属于中等职事。另外,管塔的叫塔头,管饭食的叫饭头,管茶水的叫茶头,管菜园的叫菜头,管厕所的叫净头,这些都是负责具体事务的人员,属于末等职事。假如师兄你管了一年菜园,干得好,就升你做塔头;再管一年,还干得好,升你做浴主;又过一年,还是表现出色,才能做监寺。” 鲁智深说:“既然是这样,还有晋升的机会,那洒家明天就去。”

长话短说,清长老见鲁智深愿意去,便把他留在方丈室休息。当天就确定了职事,随即写了榜文,先派人去菜园的退居廨宇内张贴库司榜文,准备第二天进行交接。当晚众人各自散去。第二天一大早,清长老登上法座,签署了法帖,委派鲁智深管理菜园。鲁智深来到座前领了法帖,辞别了长老,背上包裹,挎上戒刀,提着禅杖,和两个送他入院的和尚,径直前往酸枣门外的廨宇去住持。

再说菜园附近,有二三十个游手好闲、不成器的破落户泼皮,平日里经常在园内偷菜,以此为生。他们来偷菜时,看到廨宇门上新贴了一道库司榜文,上面写着:“大相国寺委派管菜园的僧人鲁智深前来住持,从明天开始掌管菜园,不许闲杂人等进入园内捣乱。” 那几个泼皮看了,便跑去和其他破落户商议:“大相国寺派了个和尚,叫什么鲁智深,来管菜园。咱们趁他刚来,找个由头闹一场,狠狠揍他一顿,让那家伙服咱们。” 其中一个人说:“我有个主意。他又不认识咱们,咱们怎么能直接去闹事呢?等他来了,把他引到粪窖边,就装作恭贺他,然后双手抱住他的脚,把他翻进粪窖里,小小捉弄他一下。” 众泼皮都说:“好,好!” 商量妥当后,就等着鲁智深来了。

话说鲁智深来到廨宇退居的内房,安置好包裹、行李,倚好禅杖,挂好戒刀。那几个负责种菜的道人都来参拜,把所有的钥匙等一应物品,全部交接给了鲁智深。那两个送他来的和尚和原来的住持老和尚告别后,就都回寺里去了。

鲁智深来到菜园,东看看西瞅瞅,查看园圃的情况。这时,只见那二三十个泼皮,拿着果盒和酒礼,满脸堆笑地说:“听说和尚新来住持,我们这些邻舍街坊都来庆贺。” 鲁智深不知他们心怀鬼胎,径直走到粪窖边。那伙泼皮一拥而上,一个去抓他的左脚,一个去抓他的右脚,想要把鲁智深掀翻。这一抓,只教鲁智深:脚尖一动,山前猛虎也心惊胆战;拳头挥出,海内蛟龙也丧魂落魄。正是:一片方圆的闲园圃,转眼间成了小战场。那伙泼皮到底能不能得逞,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