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姐(2 / 2)

戏大如天 难得潇洒 5132 字 2018-11-17

“你是说姐老了?”惠姐装作伤心的样子。

“不老,姐就跟十八似的。”云雷忙摆手,笑着哄她。

惠姐被气得扑哧笑出声。这小子,骨子里还是调皮的,就是在他师父面前不显。别看老郭在人前嬉笑怒骂,荤素都行,但私下里还是挺严肃的,徒弟们没有不怕他的。云雷自然是其中最惧他的一个。

云雷拍拍惠姐的手臂,“待会再跟姐聊电视剧啊。”

“去吧。”惠姐点头。

惠姐站在卧房门口,眼睛跟着云雷的身影,看着弟弟高高瘦瘦的身影,从茶水间里出来,端着盖碗茶,往厅里送。他双手端着茶杯,没用托盘,走路的步子就放小些,显得特别谨慎。惠姐失笑,小时候就是这样,好几回烫了手,也不改这习惯。倒是端了几回,就掌握了技术,再没烫过手。小时候在家学艺,德纲总私下里跟她夸,这孩子有灵气儿,学什么都快,有模似样的。就为这,老郭在众多徒弟中,教给他的东西最多。

他学得越快越好,老郭就越愿意堆给他更多的作业。人都有疲倦的时候,何况一个孩子。贪玩也是有的,学习任务太重时,也耍耍小脾气,不好好学,老郭管教他,可是真严厉。惠姐一直记得云雷小时候背活儿遭的罪。她也是从小学曲艺出身,知道师父严对徒弟只有好处。要想弟弟学成,就得这样。不过事后,她总是会想办法给小辫儿做好吃的,弥补一下。

这一晃孩子都十九了。都知道关心姐和姐夫的夫妻关系了,这可不是真长大了吗?

惠姐感叹着,往厨房去了。

云雷进了厅,见老郭照例在打电话。说的都是园子里今天二十周年庆典演出的事,他轻轻把杯撂在几上。

老郭讲完电话,招呼他,“云雷,别忙活了,来,师父听听你唱。”

“哎。”云雷从一边桌子上拿了玉子,站在老郭面前。玉子拿到手上就顺手打了一个花点儿。老郭眉头动了眉,舒了口气,这点儿听着就轻脆流畅,像流水叮咚。

惠姐端着早餐进来时,正看见老郭这表情。欣慰点头,小辫儿打个玉子花点,就把老郭美成这样,到底是能耐不减当年。

云雷掐的《楚汉相争》一小段,开口第一句就高亢有力。老郭为之一振,坐起来。

熟悉的小段,如今十九岁的小辫儿再唱起来,竟与小时别有不同。不再一味追求高腔,轻重缓急显力度,高低错落层次分明,尤其中间加的一句戏腔,字正腔圆,铿锵有力。老郭不由低声叫了声“好。”

一段唱完,惠姐激动拍手,“弟,好听,真好听。”

云雷收了玉子,回头冲她扬了扬下巴,小时候那顽皮劲,还没退干净。惠姐扑哧乐了。

老郭也乐了。他拍拍大腿,“成。”

惠姐愣了下,急忙冲老郭使眼神,刚答应今天不带小辫上台的,老郭这人比较随性,赶上了兴之所至,什么都不顾了。

老郭笑着点头,“知道知道。”

他转头叫云雷,“我的儿,今天和师父去大剧场吧。”见云雷脸色有些惧意,老郭忙给他吃定心丸,“别怕,先不叫你上台,师兄弟都在后台,你见见,大伙有认识你的,也有不认识你的……”

惠姐在一边笑出声,“这说段子呢。上得台来,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做个自我介绍呗。”

“哈哈……”老郭被逗笑。说相声的,能被别人逗笑,真是不容易。老郭今天心情是真的不错。出门时还挂着笑。

云雷坐在车上,身边坐着师父。这一路,窗外市区的风景飞速倒退,北京日新月异的变化也提不起他兴趣。他脑中心里想的全是马上就要上后台的事情。是紧张,是期待,还是……云雷没敢往下琢磨自己。其实如果不是师父就坐在同一辆车里,他很想叫停车,下车就跑的。

那就是不情愿呗。

云雷被这离经叛道的想法,吓了自己一跳,他偷偷去看了师父一眼。老郭一上车就在闭目养神。云雷松了口气,管着自己不能再顺着往下想了。

德云社发展,一路都很不容易,各种事情千头万绪,各色人员四面八方,师父这么些年,撑着德云社的大旗,辛苦艰难,云雷是全身历过的。这次回来,师父明显老了不少。剪得很短的,标志性的桃心发型,发丝虽然短,也看得出白发。还有眼角,唇角,不说不笑,放松下来的时候,都微微下垂着。

多么显老呀。

云雷从小就让大人省心,现在长大了,更不能让师父操心了。他早就想好了,他这小胳膊,是拧不过大人的,干脆乖乖的,让干啥就干啥吧。不就是要他上台说相声嘛,说也好,唱曲也罢,他都听话。只当让师父和姐姐,父母们都顺顺心。其实云雷对自己的位置摆的挺正。现在社里如日中天,人才济济,他就是其中一个说相声不咋的的成员。等师父发现他真不是说相声的料子也就死心了。

云雷在心里反复给自己吃定心丸。

一边的老郭是不会读心,若是知道徒弟是这么看待登台这件事的,不知道是该欣慰于孩子的孝顺呢,还是该气他不懂珍惜呢。他早年就是因为对舞台的热爱,千难万难才撑到了现在。当今挣钱的道道这么多,如果不是真的爱相声,干嘛苦捱苦捱地学这个?学相声苦,不亚于唱戏。唱戏,就唱好本工就行,说相声,四门功课,哪一门不得学精?这么苦,这么难,有一天能登台了,也未必就能卖座挣钱。

关键是爱这个,才能义无返顾地钻研这个,才能干好这行。这份热爱,他坚信已经传给了每位徒弟。

十九岁的张云雷,很难体会得到这样的情愫,也没功夫去琢磨师父的心路,因为他已经看到大剧场前的巨额海报了。

老郭嘱咐道,“到了后台,因着是庆典,肯定忙乱,但你不准伸手搬东西,啊,记住没?”

“哎。”云雷从小就没在后台干过活,此回也根本没这个觉悟说是要帮着抬抬东西。

老郭也意识到了,笑着点头,“成,这方面我不用嘱咐,你也不能乱了规矩。”

老郭又补充道,“云雷,你是我云字科第三个徒弟,鹤和九字科的,都是你师弟,都是听着你的太平歌词成长起来的。你是师兄,得端得架子。明白不?”

见小辫儿一脸稚嫩,老郭细致解说道,“你在他们心中,就像个传说……”老郭合计了一下,“就是感觉挺神圣、神秘、神奇……”老郭换了好几个词,也觉得不恰当。倒像是说段子,云雷一下就被逗笑了。

这一瞬间,老郭睁大了眼睛。阳光透过车窗,柔和地照在云雷金色的一头短发上,柔软又光泽,云雷微微上挑的眼梢,笑得弯弯的,唇型是真周正,不厚不薄,一笑,就露出恰到好处的六颗含贝的小白牙……哎,年轻人的活力和云雷身上特有的那股子婉约,在这孩子身上隐隐地交织起来,吸引又美好。

老郭得意地闭上眼睛。他家孩子,可不像那些个小明星,小鲜肉,这可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有本事的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