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给李助理打一次电话,听听他今天怎么说。”
抱着不可能打通的想法,却没想到这次电话居然打通了,黄秘书有点激动地向他点点头。
赵桥示意她稍安勿躁,让她把电话递给他,让他来说。
“李助理,你好,我是财务部的赵桥。”
对面的男人不甚殷勤,但也绝不冷淡。
“赵经理,你好。”
“今天银行送来贷款合同,因为金额较大,依公司章程需要全体股东签字。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联系不上段总,因为时间比较紧迫,希望李助理能配合一下我的工作,告知我们段总的去处,让我们双方都好做一点。”
平日里赵桥给人的印象都是漫不经心又随和的,鲜少这般严肃。
“您不知道段总去度假了吗?现在这个点估计正在飞机上,接不到电话是正常的。”
李助理用一种恰到好处的惊讶口气说道,话音回荡在空旷整洁的房间里,略微显得造作。
“你昨天和我秘书说的好像是今天段总会在。”
“赵经理,我不是长舌的人,但是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存在误会。这很明显是您秘书的失职。”男人很坚决地反驳了他的说法,“我同您秘书小姐说的是,今天段总不在,他不会来公司,有什么重要文件要他签字希望你们能当天给他。”
办公室里很安静,黄秘书听完李助理的话,用口型对抬头用审视目光看她的赵桥说:他在说谎。
赵桥敲击着办公桌桌面,听完后露出个相当职业化的微笑。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处罚她在工作上的失职,给你添麻烦了。”
说要处罚,黄秘书脸色白了几分。赵桥用和口中话语截然不同的温和姿态向她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不好意思,打扰到李助理,我先挂了,祝你节日愉快。”
挂断电话,赵桥向后仰倒在椅子上,疲倦地抬手覆住眼睛。
大股东不肯签字,银行那边催着,伪造签名又是违法行为。
“经理,我……”
“你下去吧,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暂时不扣奖金,黄秘书松了口气,离去时替他把门关好。
又恢复到独处的赵桥脑子里想了无数种处理方法,都逐一被他自己毙掉。
他能有什么办法,段总既然故意要整他,他除了认命,还能有什么办法?
直到今日的最后时限来临,这份关键贷款合同上都没有签下段总的大名。
下班后,赵桥把车开到他以前就读的高中附近等人,因为有人约他叙旧。
这位朋友毕业后在他们母校任教,前段时间通了电话,二人一致决定旧地重游。
可能是撞上了放学的高峰期,不断有学生从他车窗边上经过。今年的夏季校服女生是白衬衣和红色格子裙,男生是衬衣长裤,看起来格外青春甜美,比他们当年的圆领衫肥大运动服不知好到哪里去。
赵桥在人流中看到朋友熟悉且陌生的身影。这位朋友和高中时相比改变不多,仍旧是娃娃脸,穿得像个刚出校园的学生。
他第二眼注意朋友身边跟了个人。起初他以为自己认错人,可那人同样注意到他,惊诧的目光在他和那位朋友之间流连不去。
“喏,我晚上要和人出去吃饭,不能陪你回宿舍了。”
赵桥的朋友没注意到身边人的不对,大大咧咧和他道别。
“我就先走了,我朋友在那边等我。”
“……再见。”
那人和赵桥视线正对上,赵桥还没来得及应对,那人就调转开视线,假作不认识他。
老同学拍拍赵桥的肩膀,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正忙着思索多年不见,如何开口拉近点距离。
自来熟不是他的长项,他和这位老同学虽多年联系不断,但真见面又是两回事。
“我要饿死了,也算是赶着十一学校取消了晚自习才能走这么早。”
他只是有点迟钝,不是傻,终于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你是不是认识我们班新来的数学老师?”
“大学校友,有点印象。可能是看他长得帅,多看了两眼,怎么?”
赵桥将车窗升上去,断绝了路边那人的影子。
“那是。我跟你说啊,现在我们班上那群颜控小姑娘,一个个学数热情高涨,之前陈老师要她们问个问题像要命,现在她们连基础立体几何都要问……”
“你要到哪里吃饭?”
赵桥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唇边却是带着微笑。
“就近吧。”
他们就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地方吃晚饭。巧的是多年前他们高中毕业的散伙饭也是在这里吃的,七八年过去,这里不仅没垮,规模还越做越大。
席间两人喝了点酒,回忆高中往事。这朋友拿出高中时“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的段子来臊赵桥。赵桥许多年没听到这个段子,乍一听闻,颇有几分怀念:公瑾是周晟,小乔是他,他们走得近,就有好事之人开了头。
按另一人的说法,源头还是赵桥模样标致,几乎是公认的校草级人物,不然谁会想到叫他“小乔”这种女性化的绰号?
“周晟呢?你们还有联系不?”
周晟走了几月有余,中间他们虽有过联系,却也是断断续续。
当中的嫌隙太过复杂难堪,赵桥不方便说,随便挑了个去外地工作的理由。
“有的吧,他现在神秘得不得了。”
饭后,赵桥把他送回学校分配的住处,自己远远地看了眼母校在夜色中的轮廓。
宿舍楼某几层的灯光还亮着,视力再好点能看到走廊间晃动的人影。
他想起高中时为了逃避所有一切、不顾努力想要和他修复关系的父母的反对、坚持要住校的那个自己。
他那时在害怕什么呢?
回到家,他花了不到三十分钟整理明天出行要用的行李。严峻生特意嘱咐他带点厚实的衣物,他便收了件厚外套进去。剩下大把时间他都靠在自己公寓的阳台上抽烟。大风、月亮、和烟头影影绰绰的一点红光,烟雾被风吹散,月光映得他半张面孔只剩清俊的轮廓。
大半个晚上,他足足抽完了烟盒里这周外带下周的分量。
从上次赵时明婚礼上一身烟味回来,被母亲训斥,他就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每周烟草的消耗速度,没想到现在烦心事新的旧的一同涌上来,许久的努力都化为灰烬。
他想得最多的还是不肯签字的段总,和……严峻生。
他挫败地抖了抖空掉的烟盒,进屋里找上次吃了一半的褪黑素,打开瓶子,就着水吞了两粒。
躺到床上前,他特意看了眼钟,凌晨两点,离他和严峻生约着见面的点还有七个小时整。
一整夜,他都像回到了那次和陈庆忠出差时经历过的海上夜宴。
海上无明月,黑暗如影随形。
船舱里,霓虹灯光光怪陆离。
暴风雨突来,脚底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