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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愁 泠司 10237 字 2019-01-05

疑惑的赵桥抬眼看他,脸颊上泛起酡红,眼神因为酒意上涌有几分涣散。

“嗯?”

“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

就着握住赵桥手的姿势,严峻生能看到水珠沿着他赤裸的上半身向下滑落,从锁骨,到柔和清晰的腹肌线条,最后没入水面。

没什么自觉的赵桥很快被他那句话中的隐义吸引了注意力。

“去干什么?”

“钓鱼,然后中午可以借柯泽的小木屋做烤鱼。”

他或许是真的有一点醉了,说出来的话都没怎么经过思考,完全依靠本能。

“那就最后一杯,好不好?”

面对这种带着几丝不可察觉撒娇与哀求的语气,严峻生准备好的拒绝话语全部说不出来。

他想起许多年以前,赵桥也是用同样的神态跟他说不想练琴,不想写茫茫多的数学题,不想吃盘子里讨厌的莴笋和土豆。

得知这些事后,赵时明总说他太惯着赵桥,要是自己,肯定是告诉他:练、写、吃,哪有什么求情的余地。

“可能是他早就知道,只有你会纵容他的任性,所以他才那么黏你。”

自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赵时明拍他肩膀,略带歉意地讲述起,那些本该在赵桥生命里扮演重要角色的成年人们的失职。

不得不担起重任的赵时明需要扮演一个严厉兄长的角色,才能保证他不至于在那样的环境里长歪掉。

所以严峻生给予的那点温情就更加难得。

严峻生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还是同样的孤独。

“没办法了,随你吧。”

像是真的不知道拿赵桥怎么办,严峻生无可奈何地亲自替他倒了第二杯。

好在赵桥还算有自制力,没有出尔反尔,转头再要更多。

温泉不宜久泡,过了莫约二十分钟,二人就准备起身回室内。

从池子里站起来的赵桥抖落身上的水。热水中泡得泛红的皮肤骤然接触到冷空气,让他打了个不怎么明显的寒噤。随后他披上浴袍,低头慢吞吞地系腰带。

细长的腰带像是在刻意和他过不去,刚刚系上,走了两步又滑开。

“严峻生,今天我其实是很高兴的。”

远处起风了,虽然有遮挡物使人感觉不到凉意,头顶的桫椤树枝叶间仍旧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为什么?”

严峻生将毛巾递给他,让他擦干还在滴水的头发。

“我送你的手表,我都没想过你会戴出来。”

“你以为我会把它怎么样?”

“抽屉、柜子……随便丢在哪里。”

赵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眼神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不会。”

听到严峻生笃定的回答,他露出个满足的、孩子气的笑容。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还没从他这个笑里回过神来的严峻生低声说,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了。

“因为我喜欢你,够了吗?”

空荡荡的走廊间,除了风声就是他们踩在木头地板上的脚步声。

赵桥脚步没停,酒精麻痹了他极少一部分的思维,让他能抛却某些顾忌和恐惧继续往下说。

明明还没个定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样说了出来。

“你有没有,哪怕一点喜欢我的可能。”

严峻生停下脚步,走在他身后半步的赵桥被他带着,差点撞到他身上。

“阿桥,你喝醉了。”

他替赵桥稳住身形。可赵桥没有道谢,也没有推开他。

不合时宜的,赵桥想起当初学习投资理论时的比较优势理论。

教授说的是谨慎、精准还有耐心,三者缺一不可,然后用自己已有的优势去攻克对手的劣势。

“可能吧。”

他果然还是太过草率了。

可他的另一部分直觉告诉他,紧紧握住他的那只手想要传达的并不是拒绝。

在拒绝和接受当中,饱受着煎熬。

不远处是后门,离光明只有一线之隔。

到了这一刻,赵桥才能感受出胸腔深处的酸涩与麻木,因为那个不能称之为拒绝的拒绝。

他想,是的,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会得到回报,这一点他不是从十多年前就明白了吗?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在坚持些什么?

“那你又在克制什么呢,严峻生?”

他问得很轻,掀起的却不啻于惊涛骇浪。

“我醉了,那你呢?”

第三十六章

屋子里如同狂风过境,所有的东西都离开了它们应该在的位置,易碎一点的都被摔成碎片。

严峻生推门进来见到这样一幅场景。他送给殷念作为纪念日礼物的镜头被摔在地上,一点都没有它应受到的爱惜。

“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们之间确实有过的那些愉悦时光已经离他们很远了。严峻生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殷念这里只能得到冷漠和指责。

无休无止的冷战与争吵耗费掉了他有过的那些热情。

一切杂乱的中央,殷念抬头看他,苍白的面孔上是扭曲和愤怒。

“你就一定要步步紧逼到让我无法呼吸吗?”

“我们把话说清楚。”

刚刚结束会议,连轴转了几天的严峻生倦怠地望着他。

“你凭什么要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去?!我说了我爸年级大了,让他知道我和许静云的儿子上床,他要怎么想?!”

在他发现严峻生在私底下联络他的父亲时,他心底隐藏的、对于男人控制欲的不满便彻底爆发了。

严峻生冷漠地、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什么都不对的时候,他就放弃了解释,只是一步步的后退。

现在他已经站在了底线的边缘,退无可退,差一步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他累了。

可是殷念仍旧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一点都没觉出他的不对劲。

“我在你心里,已经变得这么卑劣了吗?”

“你不仅卑劣,还令我窒息。”

严峻生听完这句话,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又有什么东西被摔在门上。

“那就当是我做错了吧。”

萧索的夜色中,飘来的浓厚云层遮住了星星,连月光都愈发黯淡。

他们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赵桥转过身,毫无保留地望着严峻生,眼睛瞬也不瞬,里面有混乱复杂的情感,比如迷茫,比如爱,杂糅在一起,星星一般熠熠生辉。

“我醉了的话,你呢?”

他曾特意看过酒瓶上的字,六十度。他喝了两杯,严峻生喝了一杯,要是他醉到会胡言乱语,那么严峻生也不会好到哪去。

“回答我。”

见赵桥站稳了身体,严峻生想要松开手抽身离去。可赵桥固执地反握住那只手不让他走,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可以称得上是卑劣,但是他控制不住。

有些东西稍纵即逝,失不再来。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地看见那双眼睛里积淀的黑暗风暴,在平静的表象下,一点点聚集起来。所有的欲望在克制的表象之下翻滚,一步步走向失控的边缘。

他差一点就能叫出它们的名字。

到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终于把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拉下来了一点,看见他的感情和喜怒哀乐,看见他过去藏得严严实实、不让他人看过分毫的东西,看见他的真实一面。可这样的发现并没有让他高兴到哪去,反而生出一种全新的情绪。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再看下去了。

严峻生掰开他的手,吻了下他的额头。他的动作无比缓慢,拒绝的含义却无比清晰,赵桥再也用不了力,木愣愣地让他抽回了手。

明明更加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无数遍,可这个吻落下来时,赵桥只能浑身僵硬地被动接受。

“阿桥,如果你发现我没有你现在看到的那么好,你要怎么办?”

严峻生用一种他全然陌生的口吻缓慢地和他说,自己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他总有一天会对他感到失望。

而以往情欲最火热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喊过赵桥的名字。

“你……”你很好。

他想毫不犹豫的把这话说出口,说了一个字就发现声音干涩得厉害。

正是他这一刻的迟疑让严峻生退回了他一贯恪守的那条线内。

“如果我现在答应了你,你再要放手,我不答应,我们要怎么办?”

他的语气很温和,带着点类似自嘲的无可奈何,让赵桥陡然生出了一种回到童年,回到被这个人温柔以待的几个月里的错觉。

可他几乎是同一瞬间就明白这句话背后的阴暗含义,巨大的恐慌像一片影子,在心中冉冉升起,笼罩住一切,唤醒了他一直强压在心底的那些东西。

在陷下去以前,他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个机会退回安全距离中,为什么要百般确认自己没有爱上严峻生、没有和他有过任何近似于恋爱的关系。

答案就在这里。

他曾粗略触碰到轮廓的可怕欲望终于在他面前展露出了一丝真容。

而在这之下,是不知道被谁彻底伤害过的真挚感情。

“我们都仔细想清楚吧。阿桥,你只有这一次选择的机会了,想清楚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因为逆着光的关系,严峻生的面容一半隐匿在黑暗中。他的头发没有像往日一般严谨地梳向脑后,半遮住的眼睛里闪动着的光芒几乎是温和宁静的。

“下一次,你要是还想要这个,就算是你会感到窒息,我都不会再松手了。”

“这就是我的回答。”

严峻生把自己的感情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却只能落荒而逃。

在他想清楚自己要的东西以前,他不该如此轻率地做决定。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清楚。”

主卧的灯光还亮着,他们离开前忘了关掉,回来时一切都已经改变。

下午他午睡那会,拉紧的窗帘隔绝天光也模糊时间的界限,他深陷在漫长而柔软的甜美梦境,严峻生在他身边看他上次没看完的书,温暖的身体让他连在睡梦中都忍不住往上凑。

“你留在这里,我去侧卧睡。”

见到他沉默,错误理解了原因的严峻生发声。

来不及阻止他的赵桥只能跟着他来到侧卧。

比起温暖舒适的主卧,一开始没想过会有人来睡的侧卧就要冷清得多,甚至连被褥床垫都没有准备好。

赵桥陪着严峻生到储物间拿崭新的被褥床单。

整个过程中,他都有点心不在焉,甚至差点搞砸了严峻生正在做的事。

“你真的要睡这里吗?”

赵桥忍不住问他,想要说自己没关系。

闻言,严峻生放下手里的东西,逼近了他,将他囚禁在自己手臂构建的一方空间里。

他们身高相似,严峻生只比他高出微弱的几公分,但是这种姿势下,赵桥发现自己只能无力地仰视对方,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危险的预兆只有短短的一秒。

“阿桥,你觉得这样好吗?”

一直到对方远离,赵桥才从这种浑身僵硬中回过神来。

他的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挣脱。

“可能不太好。”

严峻生笑了下,却没什么愉悦的意味。

他凑近在他的唇边吻了一下。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