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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愁 泠司 7993 字 2019-01-05

赵桥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好啊。”

檀木燃烧成灰烬,余烬的温度与残香里,他欣然应允。

第三十八章

严峻生的父亲在某次手术后陷入了长久的昏迷。那段时间严峻生几乎是公司医院两点一线,好几次管家何伯看不下去催促他回去休息被他挡了回去。

他父亲曾经的英俊与风度都被贪婪的癌细胞吞噬殆尽,只剩下病床上这具干枯、虚弱又苍白的躯壳,连接着一根又一根的管道,艰难地维持着生命。

某个下午,他看到病床上的人醒了过来,身后垫着软垫,稍稍坐直了身体。

他安静地听完自己的病情,一言不发,眉宇间依稀有点他生病前的影子。严峻生说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了:沉疴和剧变改变了他的一部分性情,让他变得阴鸷固执。他的嘴唇动了动,微弱的气音证明他确实有说话。

“您说什么?”

他父亲的声音因为一次小手术变得嘶哑,他差点再一次没听出来他在说什么。等他听清,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许多年以前。他还是个孩子,许静云也没有婚内出轨、从家中出走。他记得那段时间她整日整日地泡在画室里,为了即将到来的个人画展做着准备。

画展的主题是“死亡”。他听她说起,第一反应是会看到许多丑恶可怖的东西,毕竟死亡是一个孩子所能知道的、最可怕的东西。但是在画展试开放阶段,他和许静云一起来到展馆,展馆布置的相当明亮,入目的也不是他噩梦里的那些东西,反而是色调平和到近乎枯燥的景物与微笑到近乎麻木的人形。

“为什么……会是这样?”

许静云撩起耳边碎发,望着远方。她今天穿了条白裙子,头发编成复杂的辫子,钻石耳饰闪闪发亮,古铜色的妆容凸显了她从她母亲那遗传来的一点俄罗斯血统,让她比以往任何一次看起来都要美得惊人。严峻生从未见过她如此深沉的模样,以至于有点愣住。

“因为……”她用一种饱含向往的神秘语调说道,“死亡将给予我们每个人宁静。”

他们的脸在这一刻缓缓重叠起来。

返程的时候,赵桥他们遭遇了航班无期限晚点,在机场滞留好几个钟头。他们将要搭乘的那班航班在来的途中遭遇了乱气流,现在降落时间还是未知数。

航空公司给出的答复是可以为他们改签成另一班目的地相同的航班,但是赵桥看了看时间,发现就算他们这次能准点登机,落地也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等待的途中,晚餐没吃多少的他们在机场附近的一家餐厅里又吃了点东西。赵桥到这会觉出饥饿,即使味道并不怎么好也吃了不少,直到严峻生出声提醒他深夜不宜多食,以免半夜肠胃不适,才搁下了筷子。

昨天夜里他和严峻生在放映室里打着安慰的幌子**。

严峻生像一头咬住猎物喉咙的大型兽类那般将他按在地上,抬高了他的腰将他一次次地贯穿。他能做的只有打开身体,无声地允许对方愈发深入的进犯。

好不容易到结束时,赵桥几乎什么东西都射不出来了,呻吟着求饶说不要,迷迷糊糊间连被带到了侧卧都没什么知觉,一觉醒来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清理过的身体仍旧有几分酸痛,待他后知后觉想起被他们的体液和汗水弄得一塌糊涂的放映室地毯,严峻生就告诉他上午家政已经派人来做过清洁。那副场景他光是靠想便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立马找了个借口岔开话题。

好在这一次他们没再多做无意义的等待。经历几个钟头的飞行,从已有入冬征兆的北方再度回到夏天一般的南方,哪怕假期还剩最后一天,飞机降落时赵桥还是生出一种一切随之结束的疲惫感。

在机场等了他们大半个晚上的司机一句怨言都没有,尽职尽责地将他们带到要去的地方。

赵桥住的地方离严峻生家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严峻生把他送到他家楼下时,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钟头,正是城市最安静的时分。

还在困乏中沉浮的赵桥听到司机说到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是到了哪里。

他本以为对方会像之前一样在车里目送他的背影,却意外地发现对方跟他一起下了车,绕了半圈来到他的身边。

“我陪你上去。”

严峻生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向前走。他惊讶对方手心的温度和紧握的力度,居然就这样被一路带到了电梯上,按下了12这个数字。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去了对方住处那么多次,这却是严峻生第一次到他住的地方来。他还有严峻生那里的钥匙,钥匙……疲倦让他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电梯到他家那一层停下,他从严峻生那里抽回手,找出钥匙开门,可能是太累了的原因,好几次他都对不准锁孔。

好不容易开了门,玄关的声控灯应声而亮,赵桥站在门口,向身后沉默不语的男人提出邀请。

“进来喝杯茶吗?”

严峻生站在黑暗里,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走进了属于赵桥的私人空间。

和严峻生家的简洁冷色调不同的是,赵桥家的整体装潢设计都带着欧式的复古奢华,尤其是一整套中世纪风格的胡桃木家具。因为家政公司定时来打扫的缘故,空气里并没有那种久无人居住的沉滞感,反倒带着点清新剂的清香。

身为主人的赵桥到空荡荡的冰箱里找出矿泉水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抱歉,只有这个了。”

并不介意喝什么的严峻生接过杯子。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的在客厅静坐了约莫五分钟,。

“你要不要留下?”赵桥停顿了一会,补充完自己这么说的理由,“已经很晚了。”

再过一会儿,第一缕阳光就会穿透黑暗,照亮一切。赵桥注视着严峻生放下玻璃杯,手指放在衬衣的领口上,解开一颗纽扣,露出轻微耸动的喉结。

他站起身,朝他走来。整个过程赵桥都在安静等待他的答案。可他像一个真正克制有礼的绅士,仅仅亲吻了他的额角,而不是嘴唇。

“今天不了,我走了。”他放缓语气,里面充满了温情,却是用在说拒绝的话语上面,“再见。”

“一路平安。”

当严峻生离开后,想要去洗澡的赵桥从客厅的窗户里看到楼下对方的车开走,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落。

疲惫抽走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让他闭上眼靠在墙壁上,什么都不去想。

唯一可以预见的是,属于他的那个答案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第三十九章

长假后开始工作的第一天,例行会议上果然着重说起那份未能及时提交的贷款合同以及后续的一系列恶劣影响。

刚在南美度假完的段总差一点就迟到了。他踩着点进会议室,赵桥看到他明显晒黑了,还残存些许纵欲痕迹的脸,就知道他肯定在给自己找完麻烦后度过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假期。

作为当事人之一,段成思的助理站起来解释来龙去脉,说来说去都是赵桥已经听厌了的那套:他确实告诉过黄秘书段总不在的消息。

要是赵桥这边再否认,那么关于黄秘书究竟有没有错误汇报段总行程就成了件死无对证的悬案。并不打算在会议桌上和对面吵起来的赵桥退一步,接受了他的说辞,从善如流地检讨一番自己的“错误”。

冷眼旁观了这场闹剧的陈庆忠接过话头,不轻不重地训斥赵桥两句,对他做出了看似合乎情理的处罚。

因为大老板先一步盖棺定论,后续段成思有再多心思都只能明褒暗贬地说了赵桥几句,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会议继续进行,坐下来的赵桥不声不响将会议桌上局势大致看了个明白:哪几个是亲段成思的,哪几个是保持中立态度的,哪几个是陈庆忠的心腹。

“年轻人今后工作要多加小心,可不能仗着有点背景和关系就乱来。”

会议结束后段成思特地留在门口等他。

“这次的损失那么大,陈总念着你是初犯才罚了那么点,想想好怎么补救吧。”

段成思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被留住的赵桥看到好几个人都侧目看他,尤其是魏延,充满兴味的目光一直在他和段成思中间流连不去。

“谢谢段总教诲,造成这么坏的影响我也不想,我今后会多注意的。”

赵桥不卑不亢地点点头,把教训应下,其余人见没什么后续就不再关注,慢慢散去。

只有魏延留下来,走到他面前。

“上次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赵桥漠然地穿过他,不作答。

上午的工作在心烦意乱中度过,下午赵桥接到陈庆忠助理的内线电话,让他半个小时后上来一趟,陈老板有话要和他说。

赵桥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搭上直通顶楼的那班电梯。

因为一整层楼都是陈庆忠的,所以门是虚掩着的,他还没走近,就听到门那边有人在说话。

“他这是示威给谁看呢?”

是陈庆忠助理何广昊的声音,听起来相当不满。

“他最近走私的那批货被扣了,刘元也被推出去顶罪,估计要给我们这边一点下马威吧。”

陈庆忠活了五十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自然比何广昊要淡定的多。

“我们上次把他洗钱的事逮个正着他还没吸取教训?”何广昊继续说,“然后因为小赵和我们一起去,动不了您就找小赵麻烦?”

“赵桥来了。”

赵桥进去后,他们也没停止对话。

陈庆忠简单地和他点点头,何广昊的反应就大得多。

“礼物我女朋友很喜欢,谢谢你啊。”

赵桥倒是没料到何广昊会和他说这个,随即联想到严峻生似乎也挺喜欢那份礼物。

陈庆忠面前没放公文,倒是摆了套相当精致的茶具。他亲自给赵桥倒了一盏茶,赵桥接过来喝了口。很好的茶叶,茶汤澄澈,入口回甘。

陈庆忠没和他说什么太复杂的,就大致和他说了下公司目前是个什么状况,以及上次那桩洗钱案背后的权利争夺。

听着陈老板的口述,赵桥在心里勾勒出了事件的大致轮廓。

“陈靖知道吗?”

“他现在正沉浸在那个姓黎小演员的温柔乡里,怎么会注意到这边的水深火热?”

赵桥听见陈庆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这个人从他严肃到不近人情的老板又变回小时候他去找陈靖时见过的虽然有点不苟言笑、但一举一动都在关心他们的那位长辈。

离开陈庆忠的办公室后,他没急着回自己的楼层,在没人的消防通道来回踱步。

没人能看出他一贯温和得体的外表下正因为紧张和焦虑全身紧绷。长时间离开烟草的戒断反应之一:他在假期前一天透支了接下来两周的烟草分量,为了不打破曾对自己许下的誓言,现在不得已在还债,而极端的环境压力又加剧了这一切。

他突然想见严峻生。

特别想。

这欲望短暂地盖过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