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道这里都是吃人的怪物,又怎么会跑进来?”安弦咬一口干粮,慢慢嚼咽下去之后才问。
那人闻言便显出一股悲戚神色道:“小人便是这李渡城里逃出去的村民,叫做戚二狗,这祸事来的突然,大家伙儿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只有些跟我一样当时恰好就在城门左近的逃了出去,可,可所有人都是空着手跑出去的,要吃没吃,要穿没穿,要不是实在逼得没了办法,谁还敢回到这里来找东西啊。”
“找东西?”安弦问,“找什么?这李渡城已经是个死城,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冒着被活死人吃掉的风险跑回来。”
“这李渡城里,盛产一种名叫铁血石的矿石,用来打造兵器是再好不过,我也是实在饿得没法子了,才想着回来偷偷挖一点,拿去跟那些兵老爷们换口吃的,谁知道……谁知道,刚挖了一块就被那些活死人看到,”戚二狗说着便抹起了眼泪,抽噎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说,“若不是大侠相救,我这会儿,就也成了那些怪物了。”
安弦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说还有人跟你一同逃出去了?”
“是,总有个十来个人,可是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呢?”戚二狗吃了些干粮,仿佛有了些力气,他抹了一把眼泪道,“草根树皮都被啃净了,饿得没法子,那些兵老爷倒是天天喝酒吃肉,可我们这些老百姓,连口能进嘴的东西都没有,还有人患了急病,每日里只躺在那等死,早知道逃出来也是这样,还不如当初被这些活死人吃了干净。”
安弦轻叹一口气,将水囊递与他,道:“慢些吃,喝点水,待你伤势好些,我同你过去看看。”
戚二狗闻言猛的抬起头来,似乎连眼神都亮了些,他顾不得自己手里尚未吃完的干粮,一把抓住安弦袖口,磕磕巴巴的问道:“大,大侠,你说的,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你须得先养好伤才好再做其他打算。”安弦温和的对他笑了笑。
戚二狗定定的看了安弦一会儿,忽然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然后不顾一切的就要往地上爬,被安弦死死拦住之后就干脆跪在床上,一下一下的给安弦磕着头,边哭边颠三倒四的说道:“谢谢,谢谢大侠,小人能,能走!您就是活菩萨下凡了,小人现在就领您去,小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小人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德……”
安弦手忙脚乱的拦住他不停磕头的身子,好说歹说才又把这个人劝住了乖乖坐回去,却依旧被人死死拉着衣袖不住嘴的哀求痛哭,说的急了便呛咳不止,几下子就又把背上的伤口折腾的裂了开,眼见着鲜红的血色慢慢渗过纱布透出来,安弦见他这样子心里着急,便使了个诈,假作被他这样儿闹得烦躁,落下脸来将人大声呵斥了一顿,才将戚二狗吓住不敢再闹。
见这人暂时被自己吓的老实了,安弦便赶紧借着这个机会虎着脸呵斥交代了一番,然后逃一样的跑了出来,却不知在他一转身之后,那个被他呵斥到畏缩嗫嚅的人一瞬间笑的狰狞。
出得这房门,他才站在院中长长的吁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背上都已经汗透了一样,风一吹就沁沁的凉。
这劝哄病人真是个累人的活儿,比哄谷里的娃儿费劲多了。
安弦想着,摇了摇头往外走去,也不知道小邪子那个小丫头气儿消了没有,口袋里还有几颗麦糖,拿去哄她一哄,看看能不能换小丫头一个笑脸儿,那么小的孩子……在这李渡城里,当真可怜。
安弦边走边盘算着,一忽儿想着若是等一下见到小邪子要怎么讨小姑娘开心,一忽儿想着若是跟着戚二狗去寻了他那些乡亲,必然也是少不得要问诊开药,也不知道那边儿有多少人病着,多少人伤着,药箱里的药还够不够,不然……就在左近寻一寻,现挖些草药炮制了备下,就算时令不合,药效有差,也总比没有的好。
此时的安弦尚不是日后那个恶人谷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极道魔尊,他初入江湖,还没来得及看到那些尔虞我诈和人心险恶,被万花谷养的温软干净的性子里,还没有那些层出不穷的算计和戒备,只是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治病救人,如何才能不辱没了他药王子弟的身份,如何才能对得起他那一身湛蓝所代表的浩然正气。
人间疾苦,百味入心,每一味都是悲悯。
他不知自己这些日子出入李渡城早就被人看在眼里,也不知自己清雅眉目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会引出什么样的龌龊心思,更不知何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万花谷中的灵丹妙药在万花弟子眼中只做寻常,但落在外人眼里,一颗药何止千金,安弦他从未掩饰过自己身为万花弟子,身为药王子弟的身份,此一路行来活人无数,不啻于是将身家摊在了大太阳下边晒给了所有人看,而自己却依旧茫然不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