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念地看了娘一眼,他转身端着木盆吭哧吭哧地出去,泼掉水,放回盆。他才回到自己的屋——朱家的柴房。
空着角落铺着一层枯草,这是他娘给他铺上的。那里有娘的味道,他凑近枯草轻轻地吸了口气,都是娘的味道,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呯!”简陋的柴门被人一脚踢开。
两个男孩冲进来,其中一个矮小的男孩学着地主家少爷的样子,“好个小兔崽子,还没跟爷端水洗脚,竟敢先睡。你好大的胆子!”
“你们自己有手有脚,怎么不自己打水洗?”两个表哥平时没少欺负他,他才不乐意跟他们洗脚。
“那有少爷自己给自己洗脚的?爷今天就来教教你怎样当个奴才子。”
“我不是奴才子,我娘是你姑,我是你表弟。”
“就是,你就是奴才!我们吃米饭,你吃糠,我们住屋,你住柴房,我们睡床,你睡地上。你是奴才子!”
“不是,不是!”他气得双眼通红,扑上去同两人厮打起来。
毫无疑问,小小的他是输的那个,被两个表哥轮流骑在身上打。
他哭着叫着,喊着娘。然而他那个娘始终没有出现。
最后他被大表哥给拎起来打水给他们洗脚,中途两上表哥打水仗,把脏水泼在他身上,然笑嘻嘻地看着他一身狼狈。
隔天,他娘好似才发现他又挨打,对着他又是搂又是抱的,嘴里的话温柔无比,脸上的慈爱像天上的太阳那般温暖。
昨日的记忆犹在,小小的人儿还不懂人心的复杂。他只是简单地把温柔的娘叫好娘,把魔鬼的娘叫坏娘。
而好娘总是不常见。
他慢慢地长大,好娘却越来越少出现。
一天,他被勒令要砍下够烧三天的柴,否则不准回去吃饭。那天偏又下起大雨,他在雨中砍了几个小时的柴,回去人就发起高烧。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他的娘俯在他的床边沉睡。
后来他才知道村里的郎中说他活不成。娘在姥爷姥姥面前磕破头,给他求来救命钱。抱着年幼的他步行几十里路到城里找大夫。
也是这一次,他才知道为什么娘会变成坏娘。原来因为他吵着要吃糖葫芦,害得爹给天上的飞机炸死了,害得娘掉了肚子里的害死了爹,害得娘再不能生孩子,娘再也不能嫁人。
他就像姥姥口中说的那样,他就是个丧门星!
从此,他卖力地干活。即便娘打他骂他,他也乖乖地站在那里任她打任她骂,从不还手,
他知道娘心里苦!
日子慢慢地好起来,他也过了二十,却找不到媳妇。他没钱没房没地,且村里的人暗地底都说他是朱家的奴才。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奴才?
他的娘为他东奔西跑,托人无数才从山里给他找来一个媳妇。虽然媳妇比他大三岁,是一个跛子。然而他仍打心眼里感激娘,要不是娘,他这样的媳妇也娶不着。
可他不争气,没能给娘生个孙子,没有能给陈家留个后。
娘嘴上抱怨他,实则不停地想法子,找偏方。后来终于打听到一个偏方——打晦气,就是用荆条打丫头们,把她们打出血,吓住那些来陈家投胎的女娃娃们。
可惜他还是没给娘生出个孙子来。
他有了工作,把大部分的工资给娘。他仍觉得愧疚不已,余下的钱,他省吃俭用。每次回家都给娘带些新奇的点心或是衣服,他要让他娘后半辈子过着光鲜的日子,让别人羡慕不已,那样他才会觉得安心点,不那么内疚。
这次回来,却发现娘胃口不好,浓稠的白米粥也吃不下。他急了,顾不得头天夜里没睡,赶了几个小时的夜路,匆匆往河边摘野果子去,没想清晨路湿,他路下打滑,摔倒在地,人就没了。
临死前他还惦记着娘不能吃上他摘的野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