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扶着陈二到了保管室,正听到朱秀月的那句话。
陈二双眼顿时就红了,“娘,你说你是我亲娘不?”
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朱秀月一下子跳起来,“那个王八蛋造的谣?老娘非撕烂他的嘴不可。狗子,我怎么会不是你亲娘?”
“我不是你亲娘,会在逃难时,宁愿自己挨饿也要让你吃饱?记不记得有一回,我们一点吃的也没有,我出去找了几天几夜,好不容易找到点馒头,我硬是一口不吃,揣回来一口口地喂给你吃……你这个不孝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知道偷家里的钱,还说我不是亲娘……我不活了,不活了,活着遭儿子嫌弃啊……”
这一番话让朱秀月说的声泪俱下,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朱富强抹了一把脸,又把老脸板起,“陈狗子,你看看你,忒没良心。当初你才到我们村,那个瘦猴样,都说养不活。你看你娘辛苦这么多年把你养大成人,还给你娶了媳妇。你就是这样回报你娘的?亏得大家都说你是十里八乡的大孝子?你亏不亏心?”
至于那些朱秀月让陈狗子给朱家干活,他觉得那就不是个事。干干活又怎么了?不就是使使力,朱家怎么也是养了陈狗子娘俩十几年,让他干干活不是应该的吗?
有这种想法的不至朱富强一个,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的。毕竟也没有人看见朱秀月自己好吃好喝,让儿子孙女吃糠咽菜。就算看见,也没有人在意。灾荒那三年,也没见陈家饿死人。想来朱秀月就算苛刻,又能苛刻到哪里去。
有家里劳力多,不用下地的老太太或是年纪大干不了重活的老太婆老头儿,跟着出来看热闹,听到这话也劝陈二,“狗子,别说这种话让你娘伤心。那个当娘的听到儿子说她不是亲娘,那跟刮肉似的,能难过的要死。”
“可不是,狗子,你这是拿针扎你娘的心啊。”
“你可是我们村里的大孝子,别带坏样子,戳你娘的心。”
话题越扯越远,跟朱秀月原本的打算相差十万八千里。她心里焦急,又担心侄儿说错话。她正担心中,朱来富忽地拍自己额头一下,指着陈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撬了姑的锁,要当一个偷家贼,偷姑的钱,原来你觉得她不是你亲娘。”
“不说当年逃难的时候,姑九死一生把你带回来,你那时小,没记事。就算前二年吧,我们村里有人给活活饿死的。可你一家子饿死了吗?姑有时嫌弃你生了一串的丫头,也不待见几个丫头,可到关键时候,姑也没饿着她们。如果说姑真不是你亲娘,她干吗不趁机饿死你家一家子人?”
朱来富一副疼心疾首的模样。
“是呢,我们村好些小娃给饿死了。”
“别看朱秀月平时对几个丫头不好,可真到要命的时候,她还真不赖,没有嫌弃几个丫头。”
“对啊,谁家舍得在灾荒年让丫头片子吃口饭?”
一片赞扬声中,朱秀月的哭声渐渐止住。
大丫也垂下头,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奶太过于怨恨了。
朱富强道:“狗子,来给你娘道歉,认个错,再把钱还给你娘,那可是你娘的棺材板。以后啊,要好好孝顺你娘。”想到陈二的大孝子名声,他又加了一句,“孝敬是在心里,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几个老太婆老头子跟着点头称是。
朱富强感慨这才是当大队书记的样子,他振臂一呼,应者如从。他眼光扫过仍在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杨三万,眼底鄙夷一闪而过。老实人就该老老实实地下地干活,当什么大队长。
在众目期待之中,陈二冒出一句话,“三天前,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娘为啥不肯送我去医院救我?亲娘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去死?”
对哟,既然是亲娘,为什么儿子摔得昏迷不醒却不送儿子去医院?
几个老太婆老头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盯着陈二的眼珠子也不知该往那里搁。
但他们又不甘心就这样走掉,狼狈地走掉。
他们转过头,一双双眼睛齐齐地盯着朱秀月,看她作何解释。
朱富强更是狠狠地瞪着她,如果她不能好好地把事情圆过去,他非要收拾她不可,让他丢了这么大个面子。以后村里人准把他当糊涂蛋,他说的话更没有人听了。
“娘,你说你是不是我亲娘?”陈二靠近一步,双眼平视着她,那眼中似乎在说,瞧,我就知道你不是我亲娘。
朱秀月看着那双眼,脸上慢慢地露出戚容,好一会,她才悲切地道:“狗子,这事我原想埋在土里的。可今天是不说不行了。”
她一双眼睛慢慢扫过屋内的几个人,“你们还记得当年我过世的娘老叫狗子丧门星吗?那是真的!当年狗子才出生后,他爹给算了一卦。算命的,说狗子八字硬,克父克母,让我们把孩子丢了,如果实在舍不得,就把这儿子当成不是亲生的养,好蒙蔽老天爷。我们陈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他爹不舍又说算命的胡说八道。我们一直把他当命根子如珠如宝地养到三岁。就是那一年,到处战火。我和他爹商量回到他老家避难。走之前狗子突然哭闹着要吃糖葫芦,他爹舍不得儿子哭,冒着风险跑出去买糖葫芦,结果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等我找到他爹,整个身子都炸得血肉模糊,只有那张脸还认得出来是他爹。”
说到这里,朱秀月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姑爹,你死的好可怜哟!”朱来富嚎了一声,“姑,你一个妇道人家,那些年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边说边狠狠地瞪着陈二,想要吃了他的样子。
朱秀月道:“苦,忍忍就过去了。只是可怜我肚子里的娃,连天日都没见就没了。后来我想过把狗子扔掉。可又想着我们陈家就这么独一根,我再扔掉他,陈家就绝了户。好不容易回到娘家,我又怕他克着我娘家人,就忍着心疼,把他当成不是亲生的养……”
朱来富抹着眼泪插话道:“要是狗子再不醒来,我姑也打算送他去医院,宁愿自己给克死也要送他进医院。”
“哎!”一连串的叹息声在屋里响起。
躲在窗户下面偷听的粪蛋却呆住,这事跟他上辈子知道的不一样!
他记得清楚,上辈子陈二根本没有撬过朱秀月的锁,拿过她的钱。上辈子陈二也没有带大丫姐她们去过城里。
莫名他一阵心慌,如果事情跟他上辈子完全不一样,那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