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错心说,嗬,还懂以退为进啊。
“你的意思是,我就这样平白放你回去?原来墨渊云的徒弟也不过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啊。”
顾清之道:“前辈您方才说了,这是我与您之间的事,与我师尊何干?”
纳木错:“……”
好像一不小心,又把自己给坑了。
顾清之又说:“总不能让您吃亏的,您既救我一命,我亦愿以死报之。”
纳木错心道,倒真是小瞧你了,嘴上则笑笑,说:“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听人文雅的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
纳木错知道,顾清之的意思无非是,知道自己在玩他,让自己别玩了——方才他用‘礼仪大义’卡着顾清之玩儿,顾清之现在就用‘舍生取义’反将回来。两人都知道他将顾清之从鸾香院救出来,定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这事没法做绝,顾清之却说的很决绝,一脚踹翻了所有台阶。
不过高尚是高尚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顾清之还是不知道人心有多么险恶。
纳木错双手往后颈一插,身体后仰,躺倒在锦绣堆里,痞气十足的笑道:“你说的很在理。不过道理都是人说出来的,其实这世上最大的道理只有三个字,那就是——我、乐、意。”
那笑容真是又好看又可恶。
顾清之从来没碰上这样耍无赖的,饶是他这般好脾气的人,一时也有点着急上火。
“是不是很想打我?可惜啊~~~”
顾清之难得意气用事,将衣摆一撩,转过身子,回嘴道:“若不拼比修为,只论武修战技,尚在未定之间。”
纳木错心念一转,道:“给你这个机会。”
纳木错取出顾清之的乌木剑,丢还给他。顾清之一握住剑柄,便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问:“在何处比?”
纳木错笑吟吟地直起身,慢悠悠地吃了一碗茶,带顾清之出门下楼,顾清之这才知道乌鹤雪口里的小门小户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住处竟是个‘箱庭’。
箱庭是一种法器,原理类似储灵芥,只是储灵芥不能存储活物,箱庭却是专门供人居住的,像是一座便携的庭院。这法器听起来很便利,如今道界用的人却少,因为不实用。
顾清之曾经听晏寒之提起过,制作一座箱庭所需的材料非常繁杂,即便运气好收集起来也得百年时光。然后这东西还不是谁人都做得出来,需要延请高阶的铸师,这帮人在中州道界又是出了名的难伺候。等你这样劳心劳力的折腾过一番,好容易攒出这么个宅院来,又会发现,这灵器虽然可以依照主人的心意调整其中的四时气候,甚至控制内里的日升月落,但这一切都建立在灵力不间断灌注的基础上,不然里头就是一片漆黑,也就够你打个盹。还得担心外面有人把你这一整个法器给端走了。
箱庭的格局一旦制成,更是难以更改,因为你又要重新找材料,重新找铸师,又是一堆的麻烦事。
总之‘箱庭’这东西是个十足的鸡肋,正经拿他来当房子住的,属于拿着人参当萝卜干啃,顿顿吃萝卜炖鸡的奇葩暴发户,必须要有颗闲的蛋疼的心。
这屋子的品味也确实很特别。
顾清之跟着纳木错从楼梯上下来,顺便环顾了一周,发现这建筑像是一座微缩的闽东土楼,环形的三层楼,中空,中央天井下是一个浑圆的大厅,厅堂中心生着一株数层楼高,枝繁叶茂的沐天银杏,如今正值凛冬,沐天银杏的叶片应季转化为了透亮的血红色,树皮则是发灰的白青色,树身上落下了厚厚一层白雪,在皎白月光下,妖娆艳丽中带着一丝诡异的圣洁感。
走出门去,却发现这箱庭内的时景是个夏月夜,环楼顶上是一轮硕大美满的金月,四周则包围着一望无际的竹海,晚风轻拂,又送来阵阵藕花清香。
顾清之深吸一气,只觉心旷神怡,这小半月来的积郁一扫而空。
纳木错从临近的嫩竹丛里折了一根竹枝,对着顾清之晃了晃,笑道:“用‘三刑’跟你打,实在是欺负你。你既然用木剑,我也就用这个跟你玩玩,等会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见他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又想到他轻轻松松便能为这整一座的‘箱庭’供能,想来修为已入‘繁英’境界。他若是个重武修的,旁的不说,便是那一两百年的对战经验便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顾清之心知此番自己胜率渺茫,但心道,事已至此,也应尽力而为。况且能与这样的高人交手,本就是他求之不得的机缘,心态反倒越发放松。
闭目凝听竹语喧然,再睁眼眸中尽是期待的亮光,举剑做了个起式,冲纳木错微笑道:“烦请前辈赐教。”
纳木错这会儿也不计较他的称呼了,手中细竹枝一晃,已快如鬼魅般攻了上来。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过了数招,各自暗暗有些心惊。
顾清之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知他定不是个好对付的,却没想到他的身法招式如此的诡谲多变。顾清之原先接触的都是仙门中人,仙门中的招式多数讲究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招一式间尽是浩然浑圆之气,其势强者如鲲如鹏,譬如当年灵墟剑阁双华与辉腾剑圣在辉腾论剑时,剑气纵横间荡平了五十三座险峰。
而纳木错的风格则截然相反,他每一次的攻击力度都不强,但频率极高,速度极快,下手极精准,次次挑的都是顾清之的短板。这样的攻击方式对于修为的要求不高,更需要这人有强大的分析能力与高速的反应力。
顾清之一时疲于应付他这刁钻的纠缠,几乎很快就要败下阵来。
但他想起竹随风动,水流石间的姿态,顿时想起这世上大多至刚至强者易碎,至阴至柔者反善存于无处不在的锋锐之间,故不再去严防死守纳木错的攻击,反而顺从他的攻势退避,进而等他回招的时候再顺势反击回去,进而渐渐适应了他的节奏。
纳木错则惊讶于他的应变能力,他初看顾清之的剑式,只觉稳重有余,变化不足,这样刻板的招式,就像是一套剑器舞,华丽好看却不实用。但顾清之与他交手后,竟然很快依照他的攻势改变了自己的招式风格,剑招虽简朴稚拙,他却能收发自如,堪堪够用。
一时间他兴趣大增,眼眸一转,又换了一种打法。
纳木错先是退开半步,而后一招朝顾清之的门面劈去,顾清之自然是举剑横挡自卫,却不想纳木错狡黠一笑,手腕一抖,忽然连击了三下,顾清之顿时大惊失色,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臂竟被震的发麻。
手中的乌木剑更是哧溜一声,裂开一道缝隙。
顾清之这才知道,纳木错并不是不善强攻的人,他方才那招就是将千钧之力集于一点,使至爆裂突破。幸亏他用根竹枝,限制了他使力的上限,不然自己这把乌木剑早碎成了渣渣。但立刻便转念道,这也正是这招的短处。于是也跟着改了路数,开始避免与纳木错兵刃相接,转身开溜,全力防守。
纳木错追了几步,见他只守不攻,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原来顾清之是想激怒他,引他失去分寸,自毁手中这枝嫩竹枝。他又笑了一声,心想这小子看着老实,打起架来倒有几分狡猾。我偏不如你意,非要好好玩玩你才是。
于是便停下脚步,折了手上竹枝的两片嫩叶,指尖一旋,将其打出去,两片竹叶擦着顾清之的皮肉飞过,像是一股劲风吹拂,脸颊上立刻升起一丝薄疼。纳木错就这样站在原地,摘叶飞花的玩他。纳木错的暗器功夫十分高明,那真是指哪打哪,防不胜防,顾清之受了不少皮肉伤,一时间有些狼狈。
纳木错见他招架的吃力,又起了新的坏心眼,连打了六枚竹叶,三枚攻他的发髻,三枚攻他的腰腹,顾清之阻挡不及,一时衣衫凌乱,乌发披散。
晚风习习的竹枝下,顾清之单手护住腰腹上断开的绳结,终于忍不住红着脸咬牙切齿地骂道:“真是个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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