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逸声如细蚊,在青御温和地注视下逐渐没了声音。
青御置若罔闻地站起来,只手搭着龙逸细瘦的肩。那动作不像是在阻止他逃走,而是一种无言的信任。她的另一只手拿着一柄巴掌长的小匕首,拇指扣着刀柄,刀尖只比指甲略长出一寸,红色的液体正徐徐地顺着雪亮的刃滴下。
接着龙逸就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他忙抬眼去看,发现方才对他露出过质疑表情的准祭已经倒在了地上,咽喉上利落的一刀,死得再透不过。
“你根本不是神!”
死了个准祭极大地刺激了其他准祭,另一个准祭当即冲出来对龙逸大吼。
青御当即短暂地离开了龙逸身侧,真的很短,不过眨眼又回去了,维持着单手扶着龙逸肩膀的姿势,像是把他护在怀里。而那带着质疑与否定的吼声,成了那个准祭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青御手里那柄匕首的血迹还没来得及干,就变得更红了。
第三个准祭倒在地上的时候,与之前那俩人一起,温热的血在严寒里冒着白烟,从他们身上溢出来,在赤色在雪地上扩散开来,融化了一片冰冷,却让目睹的人冷至骨髓,战栗不停,无论如何也驱不散心底因恐惧而滋生的寒意。
周遭当即乱成一团。有百姓惊叫,有颤颤巍巍不停叩首,最惊慌失措的莫过于方才对子御有过怀疑的准祭们,哪怕仅仅是一瞬间、一句话、一个念头、一个眼神,都会被那仿佛背后长了无数双眼睛、头上长了几千双耳朵的的青之法位记在了心底。
青御如新兰般雅致的面孔始终温和,完全不为自己带来的恐慌乱过阵脚,始终步履无声、闲庭信步,青色的衣袖上没有沾上一滴血,只有她手里那柄小匕首被准祭们的血洗得刺目。
有过不敬念头的准祭为数不少,青御逐个手起刀落,暂且活着的都明白,只是还没轮到他们。那些吓傻的都定在原地,木桩似的认青御结果了性命。还有一些竟然狗急跳墙,恶从胆边生地朝着龙逸扑了过去,其他同样质疑过龙逸的准祭也纷纷效仿。
龙逸不过九岁,连少年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未长成的孩子。青御不过也才十八岁,身形并不强壮,与普通少女相差无几,称得上是柔弱纤瘦。那些准祭却是入选后文武兼修又精挑细选才能到龙逸跟前侍奉的,各个已经身手不凡,谁都要比这一少一幼强壮高大,像是一座又一座迎面砸过来的巨山,朝着他们本该虔诚跪拜的子御与青御扑将过去,狰狞凶恶地好似要把他们撕成碎片。
青御把龙逸放到一个略微隆起雪堆上,恭敬地说:“殿下,请在此处稍后片刻。”
那年轻得不像话的青法,竟然淡定如斯地拿着她那柄犹如孩童玩具的小匕首,顷刻间把武学的深不可测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
十步杀一人尚且还需要那十步来施展招数,青御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动,以最小的动作弯腰、后仰、翻转手腕,往人最脆弱的地方捅下一刀,结果的是那样那干净利落。
的确如她所言,龙逸只是稍等了片刻,那些为争一条活路而暴起的准祭们很快就都死光了,尸体在青御和龙逸四周堆积起来,甚至比他站的雪堆还要高。
活下来的那些准祭,面对这样一位杀神般的法位,不再敢慌不择路的逃跑,更不可能再来送死,便就地五体投地的叩拜恳请,匍匐在龙逸脚边颤抖着求饶。
“求子御殿下、青御大人饶命。”
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跪在雪地上的苍域百姓眼神变得更加炙热,仿若能把精铁都烙出一个窟窿,青御手里沾了血的凶器也愈发刺目,她却只是弯腰抓了一把雪,用雪洗了匕首收回腰间,又抽了怀里的帕子擦干净双手,才把龙逸从雪堆上扶下来。
龙逸抬头去看青御的脸,坚定不移的神情好似再说她容不得旁人怀疑龙氏子御是否为神,哪怕一个闪念也不允许。
龙逸朝青御伸出手,待青御弯腰将耳朵附过来,他便小声地问:“一个人不信我,青御还能杀了他,这么多人不信我,青御也能杀了他们。可是,我若不会用那法则,我就是假的神,没有人相信我也是理所当然,青御难道还能杀光所有的人?”
龙逸刚说完,就看到山崩地裂仿佛都不能让她动容的青御哭了起来。
“与信无关。”
青御边凶狠地拭去自己脸上泪,边笃定地说:
“您是。不管谁,信或不信,有无法则,您依旧是。”
龙逸看着她那无法动摇的信念,仿佛得到了某种庞大的东西,忽然就不在乎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了。
无论是天灾、天罚,还是他是否为神祇的答案,仿佛只要青御还相信他,那他就能成为神,仿佛即便没有人信他,他依旧是他。
这个念头闪现的刹那,青御又哭了。
这一次不是伤心,而是喜极而泣。
她原本半弯着身躯与龙逸说话,现在却陡然抬起头来,忙着环视四周,脸上的表情因为入眼的景色变得十分多姿多彩,先是哭,然后笑,反反复复,像发了疯般又哭又笑。
四周的跪拜者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全头欢呼了起来,接着又匍匐回去,不停的伏首磕头,态度虔诚至极。
终于龙逸从青御身上移开视线,不明所以地看向四周。
龙逸脚边有一点带着湿气的软泥,轻轻一踏便凹陷下去,而软泥的旁边有一撮刚刚冒头的嫩绿新芽,再旁边也是如出一辙。一切回暖的瞬息,都以龙逸脚下为伊始,逐渐扩向四面八方,让那漫山遍野的白雪尽数融化,让新芽长在新泥上,让溪水暖、让游鱼行……
龙逸抬起头,不再是灰蒙蒙地天,而是那刺目温暖的阳笼罩着世间万物。
龙逸愣住了。
在他尚且不明白那是什么,他却已经掌控了苍龙法则。
他还明白了另一件事:万民万念驱动天道,却影响不到神祇。因为神祇固有存在,无论人的信或不信,都不可能动摇。就像生蛇神树根里的卵壳,它就是一种固有法则,由不得人不信。只有“天”才需要遵循所谓的“道”,神祇从不需要遵循那些,只要神祇愿意,就可以随心所欲的为所欲为。所以,那循规蹈矩的“天”才会是无所顾忌的“神”的敌人。
“《沁园志·苍龙神》有载:苍色,磷似鼎,行雷霆,昂首弓背,长难丈之。执万象之水,化雨雪霜雾,百态难测,滋养众生,调和寒暑……”
清冽的声音由远而近,清晰的传入涧龙御殿内。
“龙逸。”
那声音的主人掠进殿门,似笑非笑地问:
“你那幼稚的水把戏可玩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