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龙逸对峙一败涂地,跟伐虎神打无疑又是一桩异想天开,更何况……
珞殷低头去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他并没有带凌云无双。那对传说中连愚俸帝的天命都能斩断的上古名器之首,在他听到白凝羽所述关于白景之事的刹那,就被遗忘在了重阳明。
没有剑的武神是什么?
疑问忽然跃入珞殷的脑海,让他一瞬有些茫然。
可是,即便赤手空拳,他也莫名想一战……
——天乃万念,诛杀不尽。尔等凡愚,归还碎片。
伐虎神仿若察觉到珞殷身上溢出一瞬的战意,发出震耳欲聋地嘶吼。
仿佛“轰”的一声,其实什么响动都有没有。
有一种完全看不见、听不见的力量骤然四散开来。
它像暴风,像雨水,像火焰,像扎根大地的巨木,更像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神兵利器,可它既没有声息,也没有形态,藏在那白光所至的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珞殷终于意识到要逃,可他的意识一贯比本能要慢上太多,早已经来不及逃了。
他被那无形的攻击劈头盖脸地打了个正中,却不知那是何种攻击,任凭他睁大眼也看不到,竖起耳也听不到,更摸不着。若非皮肤感觉到被某种东西穿透而过,他恐怕都不知道应该要逃,更不会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受了伤。
珞殷感觉到仿若一根又一根不可见细针,轻而易举地洞穿了他浑身上下的皮肉,一鼓作气地贯穿了他的骨头。一、二个这般大小的伤口根本不会危及性命,可这却是无以计数的细针把他刺了对穿,留下难以计数的细小孔洞,把他扎成了一个浑身上下无处不有窟窿的血人。
珞殷原以为对上伐虎神应该于龙逸相差无几,没想到二者根本是天差地别。他遭遇的仿佛是白凝羽与龙逸的叠加,不说反抗或逃跑,他连眨一下眼、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珞殷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荒诞,唯一能让他感到活着的,竟然就只有一片静谧中自己那突兀的的心跳与呼吸声,简直荒诞至极。紧接着,他隐约察觉到那些刺穿自己的无数细针正朝两端不断拉伸,直延伸到他躯体之外,成为一条条的细线,每一条有着巨大的吸力,不停的抽走他的血与骨髓。
很快珞殷便知道这种感觉并非他的错觉,他虽然连眼皮都眨不了,却恰好能眼睁睁地看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如细丝般一条又一条的延伸而出,或直或曲地朝着伐虎神所在的地方延伸而去,尽数汇入带着刺目白光的伐虎神身上。
四周顷刻间宛如结成了一张闪烁着赤色血光的大网,珞殷是被血线操控的木偶,提着线的却是他无法战胜的神祇。
更荒诞的是,他身体里的血骨虽然被逐渐抽走,可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从开始到现在,都像是在做一个空泛却无力挣扎的噩梦,没有恐惧,没有颤抖,好似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珞殷终于明白,这并非杀意、战意、霸气……那些只是凡人窥见法则而自行衍生而出的虚假力量,他现在面对的才是最原本的、容纳了一切的伐虎法则,是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的真正的法则,而驱策它的才是真正的神祇。
——呵,尔等凡愚,不自量力。
伐虎神古怪地声音震颤着珞殷的耳膜,那声音仿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它的确只是在收回那片融入了珞殷血骨之中本属于自己的碎片。为了这枚碎片,它可以抽走珞殷身体里的每一滴血,粉碎它每一片骨头,一条人命而已,对伐虎神而言根本就无足轻重。
珞殷所面对的一切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唯有逐渐变得模糊的视线,在佐证着这是一种无法理解的近似于无知无觉的死亡。
珞殷明白他就快死了,以最无力、最可悲,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的方式死去。
与之同时他又反复告诫自己:不能死。
他不断尝试挪动自己手指,每一次都是徒劳。
生而为人,就是为了求生,怎么可能不怕死?
珞殷此前一直认定,远比死亡他肯定更害怕战胜不了的敌人。现在他突然发现,这二者是密不可分的。唯有遭遇了不可战胜的敌人,才会开始害怕死亡。
恐惧不管不顾地席卷而来,四周遍地皆是虚景的墓碑,再也没有比这更与死亡相应景的了,珞殷在眼角瞥见墓碑的时候却神魂大振,没有对未知的惶恐,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任何一种情绪,他只知道他不想要什么,比不想死还要强烈地否定、拒绝那件事。
他不想要被那个埋葬了六千余虚景的人来亲手埋葬他,因为那个人已经葬下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不,不只是他,他希望那个人不用再去埋葬任何一个人,他希望那个人身边所有人都能平安喜乐的活下去。
“白景。”
珞殷喊出这个等同于天意的称谓。
“伐虎神。”
他的声音古怪极了,说话的时候连舌头都没办法弯曲,只有一阵阵气流顺着喉间沙沙作响,好似一个哑了一辈子的人忽然开口说话,可从未用过的口舌发出声音的人常人根本就听不明白。
神祇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要留下你的碎片。”
珞殷竭尽全力发出唯一地顽抗。
“我要用武神碎片帮一个人逆天……”
声音就此戛然而止,徒劳的挣扎同时停止,再也无法动弹。
血网在刺目的白光里流动,宛若霞光,美得惊心动魄。
——白景?
伐虎神以那古怪喉音问。
——万念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