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仅寿命短暂，也无法依照自身意愿作为，死后更是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白景只有这一世，却连这一世都无法真正属于自己，空有至高的力量，被凡人膜拜，却又是这般的无能为力。

“你也好，我也罢，我们都是如此。”

很久以前，睚欣尚且年幼，总是好奇的看着那些等待问天的孩童。

开始六千余孩童，自然非常吵闹。

后来，随着五行问天的进行，人就越来越少，越来越静。

有一次，半夜十分，他听到上代白景与随侍准祭说话。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上代白景本来的声音。

那声音已太过腐朽，甚至无法分辨男女，只知道那是属于老者的声音。

准祭说：“白景大人，水门问天受伤的孩童，该如何处置？”

上代以腐朽苍老的声音说：“妥善安置了吧。”

睚欣以为那“妥善安置”是为他们治伤，后来才发现他错了。

他此后再也未见过那些孩童。

孩童越来越少，当真是越来越少。

从开始感觉不到减少，到后来每少一个人都无法忽视。

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孩童，他才察觉出不对。

他不能去问上代白景，只能去问那八位看不见模样的朋友。

“那些人被‘妥善安置’去哪了？”

“就是安置了啊。”

除他之外再看不到第二个人的空旷房间里传出了不同的声音。

“是被送到其它地方去了？”他追问。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那是如何安置？”他追问。

八重不愿意回答。

“有些事你还是别知道为好。”

“为何？白景不是应该知晓所有的事么？”

他继续追问，八重被缠的没有办法，才终于肯告诉了他。

“安置就是就是杀掉了。”

他们说，安置就是杀掉了。

杀掉了。

……

睚欣回味着脑海中的记忆，想在这些往事上倾注一些情绪，却需要花费许多的气力来思考，才明白那是一种沉痛。

那些能驱动本能情感的天赋早已经在五行问天的时候被根除掉了。因为五行问天是用来根除白景生为人时天生就有的六种大欲，让白景可以区别于凡人的上古祭祀。

失去六欲的感觉很奇怪。

明明肚子饿了，他却不想吃东西；明明困得要命，却不想睡觉；明明应该快乐与悲伤，他却需要用理智思考，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情感。

今时今日的他，之所以能在常人眼中看似毫无异状，完全归功于八重异于常人的信念与执着，逼他记住生而为人拥有七情六欲之时的言行举止，让他用脑子记住哪一个时刻应该吃喝，告诉他如何应对人本能的欲求，告诉他什么时辰就必须就寝，而不是累到躯壳无法支撑忽然昏睡在地上……因为人无法抗拒这些本能的，至少在他没有子息的时候是做不到的。

他们，一点点的，让他学着笑、学着怒、学着悲伤、学着感知痛苦，仔细告诉他每一件事应当是何种情绪，逐渐让他找回了些许为人的天赋，让他成了历代白景中最为似人的一位，让他可以恣意做出各种各样如同普通人般的行径……可是，他无法否认，真实的欲求是什么感觉，他只能用脑袋来揣度，并非依靠本能，也就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感觉。

等到六道祭祀过后，他很可能会变成上代白景这般，连假装像人都做不到了。

而再到下一位白景出现，他便会用毫无起伏地苍老声音，下令将虚景们杀死，用的词还是：妥善安置。

“上代。”

睚欣唤着床榻上那具只有胸口还在起伏的枯槁，仿佛也在唤着另一位已经被他亲手杀死的上代。

“你、我在六道祭祀里见面时，便是我们的永别了。”

只有白景才能知晓被根除六欲种什么样的感觉。

而到逢冬祭祀过后、下一位白景出现之前，就只有他自己能明白这种近乎于“无”的感觉了。

睚欣忽然不希望上代白景死了，可它的死却是他成为真正白景的必经之路。

并非物伤其类的悲哀，不止因为他表露不出悲哀，也因为悲哀无用，任何情感都无法帮他逃离既定的结局，他只能毫不畏惧的匍匐前行，企图在前路上找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