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愚钝(2 / 2)

珞殷杵在廊道中央,被重凌生生给问傻了。

睚欣说过他太过单纯,他也说过爱恨情仇本来就是一体两面,其实很多事情并非表面上那般黑白分明,人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事都用善恶来划分界限。可这世间如果都正邪不分,那岂不是乱了套?珞殷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很难理解一些复杂的东西。

“所以我说你是个呆子。”重凌毫不留情道。

珞殷方才仅有的一点火气此时已经烟消云散了,他问重凌:“后来怎么了?”

“后来?后来的部分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重凌睨着他道:“我忽然冒出来跟他说了一句话,就给了他一剑,一般的小鬼早吓得哭喊求救了。他却不喊不哭,更不求饶。我杀的人多了,小睚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我本以为他吓傻了,就在旁边看着,等他回过神来哭喊,等了半盏茶他却都不叫,反而转身回了自己的小楼,自己给自己上药治伤,理所当然一样。”

珞殷:“他为什……?”

“他为什么会那样?”重凌再度笑着抢白:“我当时也问了,他勾着嘴角,像是在笑,又不像是在笑,他用事实如此的语气告诉我,他是白景,是天命所归的白景,是集天下万民万念的天意。如果天不选他,他早就死了,哪里能活到现在?既然天都选他,我一介凡人又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珞殷:“……”

“我当时就笑了,我本以为自己就够疯了,没想到还有比我更狂妄的疯子。”

珞殷说不出话来。

“寒初珞。”

珞殷微怔,依旧很不习惯这个名字。

重凌笑:“你最近是不是都在想,小睚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

“……嗯。”

“他不告诉别人是因为过去的事已经无可改变,说出来只会让其他人也不开心,还不如别说。”

“……”

“我再提点你一下。”

“嗯?”

“五行问天之后,还有一次问天,才是代表六道天命所归的象征。而在那问天里依旧要完全毫发无伤又不哭不闹的小孩,才会成为白景。”

珞殷陡然瞪大了眼。

对,白凝羽告诉过他,“五行”与“问天”是分开来的,五行有五关,之后还有最后一关被称之为“问天”,可他听到睚欣亲手葬下六千余虚景的时候就忘了,好像五行问天根本是无关紧要之事,再加上踏入禁域后,他被伐虎的无形法则攻击之后就暂时顾不上想这件事了。

既然睚欣胳膊上的伤是重凌捅的,腰上的是为了入关而用祗术救了白御,那腿上的会不会就是“问天”之后?

重凌带着一抹嘲弄地打量珞殷,又道:“你自认天资不够聪慧,却安于现状。就好像一个根骨天资不足以习武之人,就此放任自流,久而久之还不如一个残废敏捷。”

珞殷:“……”

重凌说:“你脖子上总归是顶着一颗脑袋,总该多把它拿出来用一用,别什么事都仗着小睚聪明可以帮你全都考虑妥当,否则,你那颗脑袋也就成了废物。”

这话真是一击即中珞殷,让他哑口无言。

重凌说完就闪身消失在了珞殷眼前。

珞殷在原地踌躇了一阵才回了自己屋。

翌日,珞殷醒来,觉得脑袋很沉,刚迈出门又撞见重凌。

重凌瞅见他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想继续刺他几句,哪知道他刚凑过去,珞殷却精神一振,忽然问道:“君迁子说寒家的剑法跟沁园有关,是不是指寒家的剑法与你所用的重家剑法本来的确是一套?后来为什么又拆成了两套?”

重凌看着一夜之间仿佛被他给开过七窍的珞殷,暗自磨了磨牙,却避重就轻地丢给他四个字:“不告诉你。”

珞殷:“……”

序礼之后的四礼在风陌等人看来无聊到近乎泛善可陈,几乎就是用各种枯燥乏味的仪式与斋戒来折腾白景。

每天天还没亮,睚欣就会被一群准祭围着团团转,开始穿戴那繁复的礼服。虽然序礼之后的礼服已经不如最开始的累赘,却依旧繁琐。

如同进行问命占卜前要经过漫长的准备,六道祭祀之前也是同样枯燥乏味的准备。每日更衣后,便是一连串的祝祷词诵读,午时则要前往百曲廊另一头巨大圆形屋子里端坐,整个一个下午供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名准祭顺序膜拜,如此重复到逢冬祭祀那一天。

最难熬并非是众准祭着无趣的重复跪拜,而是他们昼夜不停地诵读那首关于白景的祝祷文,竟然从序礼那日开始,就昼夜不停的念,而且还要一直念到逢冬祭祀。以至于后来众人脑袋里都是“白景未明,解之启意”等,无论睡觉、练武、吃饭还是发呆,耳朵里都嗡嗡一片,简直吵得大家昼夜心神难安。

更何况,还有禁食斋戒。

睚欣在“神礼”这一日终于发挥了“神祇随心所欲”的本性,拉来了狼狈为奸的君迁子。

君迁子何等聪明,三言两语就领会了他深意,当即就伙同风陌与重凌,抓来了倒霉鬼——甘北七,三下五除二地给他贴好睚欣的脸,一到午时就用古怪的方法封了他的穴道,让他只能有两条腿能动,就这么被一堆毫不知实情的准祭们给扶上了尊座上,代替睚欣坐在上面,接受那没完没了的跪拜,脑袋里还要被祝祷文魔音穿耳。睚欣则借了甘北七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更其他人吃喝玩闹去了。等到膜拜结束,睚欣才回去把已经被烦傻的甘北七给换了出来。

可怜的甘北七就这么当了整整四天的“白景”,其余众人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迎来了逢冬祭祀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