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的瞬间，八重的身影便消失无踪。
漫无边际的白里，只剩下睚欣与重凌的身影。
“你真笨。”重凌说：“你恐怕是历代最笨的白景了。”
睚欣愣愣地听着重凌骂完，并且告诉他一个他从未揣度出来的真相。
“白景六道根本就不是一种可循的规律，从来不是，否则它早就被凡人彻底驾驭了。”
“不是规律……么？”睚欣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不是？”
“所以说你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显得特别笨。”重凌没好气地数落他，“你一直以高悬的天道之眼来俯瞰，你从未像凡人一样思考，你一直都是如此，所以你才是天命白景。”
睚欣说不出话来。
重凌道：“你以为六道是规律，因为那是天的眼睛才能看到的规律，是你看到的规律，真正的六道并没有任何规律可寻。”
“没有规律？”睚欣怔怔地道：“那真正的白景六道是什么？”
重凌说：“情感。”
“什么？”
睚欣无比惊愕地看向重凌。
“莫非……”
一个猜想当即从他脑海冒出头来，却又被他狠狠掐灭。
“不……”他摇头。
“不可能。”他摇头不止。
“这不可能！”
他一遍又一遍的否定道：
“天怎么可能有情感？”
——但是人有。
“你看，”重凌当即拆穿了他地所思所想，“你就是那么聪明，聪明得早已超出了凡人之列，轻而易举的就能站到那高悬于顶的地方，以不同于凡人的方式思索。即便你在五行问天时被根除了大欲，却还是能用你的天赋才智理解所有属于人的部分，并且比一般人活得更像是人。”
——可他宁可活得无知无感，就像上代白景那般。
“你看，你又自己想明白了一切。天从来就是如此的矛盾，你也是如此的矛盾，所以你才会是天命白景，也能理所当然的知晓那些天才知道的规律。”
——万物寻道，天亦寻道，人之道在天，天之到在万物。
“你看，你又猜中了。”重凌笑着说，“万物追寻天道，天道则在追寻‘六道’，所以天才会选择人的躯壳来现身人世间。”
重凌笑，“一切从你降生的那一刻就已注定，六道只是你与世间产生的所有瓜葛，不管是隔着一尺，还是隔着一丈，你都遏制不了任何人给予你的情感。
他说：“白景六道的结局早已注定。”
睚欣摇头，复又摇头，好似唯有否定才能让他维持着不崩溃。
“你又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重凌笑他。
“方才你不就已经猜到了吗？”
重凌说：
“包括我——混沌在内，从来就不是什么一尺与一丈的规律。”
他说：
“你的世彩是孤独。”
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的混沌是情爱。”
——混沌是情爱。
“再也没有比凡人的情爱更混沌的东西了。”
重凌唱了一句他幼时就会的童谣，就再也没有说话。
“白景混沌，明之欢衿，浊之尤忧。”
他好似在死前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诉尽了衷肠，已经没有任何遗憾，已经无话可说。
他与八重的冀望不同，他只是想多看一看自己心悦的白景。
他以自身无穷尽的死亡为白景铺出通往天的道路，如此也就可以永远看着白景，直到白景灰飞烟灭的那一天，这是他——混沌——情爱的夙愿得偿。
睚欣在恐惧与拒绝之后，陡然陷入了恍然与茫然的混杂之中。
原来白景非人并非是白景不知凡人的七情六欲，而是因为白景入道的力量源于这些人所赠予他的情感，他若与那些人有所牵扯还继续渴望力量，注定会毁灭他已经拥有全部。
现在，他已经失去了他们，不能再失去力量。
“快去吧。”重凌催促。
“可我……”睚欣还是犹疑。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重凌说：“你想让我白死吗？”
——你想让我白死吗？
再也没有比这更诛心的话了。
——白景非人，白景无心。
“真的吗？”重凌又出声道，“你的名讳可不是这么说的。”
沁睚忻——竖心千斤。
“快去啊。”
重凌催促。
“去拿到属于你的力量，去驾驭它们。”
这一条由重凌魂魄铺成的道，在重凌质问里共鸣。
从那六千余虚景，到八重，再到重凌，还有许许多多道不清姓名的人，它们在死的那一刻寄望于天意，冀望于他，同时也造就了他。
在明白这一切刹那，他再也无法驻足，停下就是辜负。
他的背后就好似出现了一种洪流，冲毁了他的踌躇，把他推向前方，逼他带着诸人对他的冀望向前走去。
难以言述的剧痛刮切过他的骨肉，好似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还在踉跄着匍匐向前。
一步黑。
一步白。
黑白流转。
黑白交错。
从伸手不见五指到无所遁形的刺目，两种极致不停交替，让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疲惫，明知道不能失去清明，却还是被迫一点点闭上了眼。
喧嚣不止的声音让他的耳朵同样疲惫，却逐渐成为一种习惯，麻木得犹如失聪。
五感失去其二，其后来得就更容易了。
无味，无声，无感……最后，他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
他在这通天之道上渐渐失去了清明意识，陷入了一片永眠般的空茫。
唯有一样，历久弥新的刻入了他的魂魄。
痛苦。
好似无数次历经了死亡的刹那，剧烈的疼痛翻涌沸腾，狂奔至生命的尽头，试图找到了他所期望的永宁，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只好忍着疼痛，肩负那无数的期许，狼狈地向前，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他听到自己曾经听过的质问，这次他却有了不一样的回答——
“你曾有亲眷挚友？”
“我有。”
“你可知痛苦与乐？”
“我知。”
“你能懂万物伊始？”
“不懂。”
“你选自己还是万万人之生死？”
“自己。”
——我本无我的极致，便是寻找到他自身。
天意所渴求的正是这一刹那的绝对，它们因此终于达成了统一的声音，经由天意下达——
（白景六道，天命所归。）
……
黑白交错的此道之外，众人所在的天命坛中，白景周身最为玄妙的无形力量正在缓缓开始了它的凝聚。
所有身在天命坛里的人，都亲眼目睹了白景子息凝聚成形的这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