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主次(2 / 2)

那种仿若不杀光最后一人的古怪剑法却像撞上了它最大的敌人,莫名就停在了原地,半晌都再没有出过一个招式,而只要他再度起剑,珞殷就往他四面八方留下无数的螺旋,让行云流叶制约住重杀六式。

这让人战栗地静止几乎持续了小半刻,却没有任何人敢有所动作,唯恐再把这个手中握着玄赤旋的“恐惧”给惊醒。

短暂的凝滞之中,珞殷终于感觉到了一种无形从对方身上出现了,随着他呼吸的次数逐渐增多,那无形不停地向外扩散的同时,又稳固的环绕着它们的主人,像是通过它们主人呼吸一点一滴的凝聚而成……

另一边,在凡人所不能窥视的“道”途尽头,在那刺目雪白的三岔口终点,立于“天”中的白景三魂终于撕下了虚与委蛇的面皮。

“看你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就好像我们三魂本来就该彼此为敌、彼此争斗,而三魂的主次也可以做出变更!”身为命魂——属魂的睚欣对另外二魂说,“就好像你们不把我留在此处,就没有入主躯壳的可能。”

辅魂——神魂惊愕地看着睚欣,主魂——天魂则骤然暴怒。

“你一介小小的属魂,居然妄图夺取我的主导地位?”主魂反问。

“你还不懂吗?”睚欣置若罔闻,把似笑非笑地、意有所指地目光转向了辅魂,道,“你目前的敌人不是我。”

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辅魂脸上的温和骤失,只剩一片怜悯。

那是一种上位者对蝼蚁的怜悯,只有绝对不会沦落到下位的存在才会施舍怜悯。这个看起来会悲伤怜悯的辅魂——神魂,其实比居高临下的俯瞰者更加冷酷无情。

就在辅魂表情变化的同时,主魂眉心上那一点朱砂细线瞬间脱离出来,化作一道红光,蓦地没入了辅魂的额头,在辅魂的眉心浮出了同样的一道魂契痕迹。

睚欣对已经不是主魂的天魂落井下石道,“太针对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益处。”

“闭嘴!”天魂不屑一顾却又暗自咬牙切齿,根本没想到会被看似无害的神魂乘虚而入,夺走了主魂的位置。

刚成为主魂的神魂则满脸怜悯地看着他们道:

“现在躯壳属于我了,我会妥善使用。”

……

神魂得到躯壳的时候,最先听到水滴滴落的声音。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既熟悉又陌生的玄赤旋,发现滴落的并非是水,而是剑刃上的血。

血滴没有融入土地,激起的是另一种清脆碰撞之外涟漪声。

神魂放眼望去,发现血已经在天命坛中央汇成了一个血池,四周都是用来献祭的准祭尸体,让他悲天悯人的神情里多出一丝了然,他则轻飘飘地点在血池之上,目光停在脚边正在逐渐虚化的三伏以及已经失去呼吸的风陌。

子息的确随着他的呼吸正在成形,这种恐怖的无形威压让任何靠近他五丈之内的活物都在恐惧,唯独一人——

珞殷站在距离神魂三丈开外的地方,他明明在发抖,却好似不是单纯的恐惧,那副普通的眉目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大多是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想不明白始末的茫然与呆滞,只有一点毫不起眼的恐惧,好似他根本不知恐惧。

“武神珞殷。”神魂唤他。

珞殷置若罔闻,只盯着他。

神魂也不执着于武神,他轻易就从躯壳的记忆里察觉到天魂与命魂都未曾完成的事。可他没有即刻动作,而是花了几个瞬间适应这具一直掌控在命魂手里的躯壳,然后他二度张了张嘴,就着周遭的血腥,念了一首歌谣:

“战战战,元帅兵。逃逃逃,百姓难。大官小官齐上马,将相王侯为天下。文武勋,少年忙。百家酒,老来狂。战鼓喧天,马蹄踏。精兵行武,救国家。仕途尽毁,投敌报。换来盛世芳与华……”

“武神大人快后退。”宁堪忙大喊了一声,“它又要开始杀人了。”

宁堪的语气十分笃定,却没有什么起伏,好似他对这个披着“睚欣”皮囊的存在是否是其本人早就心里有数。

此时这天命坛里的准祭早已经被杀光了,大祭司也跑了,除了石台上的他们几个,也只剩下是龙逸和白凝羽等人,其实早已经没什么可杀的了。

珞殷因为宁堪的提醒骤然惊醒,他抬眼去看“睚欣”的脸,看到对方好似又换了一个人,看到他脸上出现了从未见过的温和与怜悯。

那张陌生的、带着悲悯的脸,像是高高在上施舍,是睚欣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神魂再度攀上世彩所在的石台,君迁子等人却在逐渐成型的子息威压里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死亡降临。

五丈,四丈,三丈,两丈,一……

千钧一发之际,珞殷终于抬手挥剑。

他就像面对龙逸之时,把内力灌注于凌云无双,再尽数挥斩而出。

无形的力量犹如炙炎般扑向神魂,破得他驱策尚未彻底成型的子息抵挡。

恐怖内力锋刃撞上了无形的壁障,顷刻间灰飞烟灭,好似珞殷从未出过这一击,而威压的恐怖力量却骤然消失,挨了这一击的神魂也骤然被退开了十丈有余。

神魂没有被阻止的不悦,他的眉目极其温和,好像看见了幼子终于长大成人的父母,却也是悲悯的,好似在看凡愚蝼蚁那不自量力的挣扎。

珞殷一剑祭出却不可自制的发起抖来,并非是恐惧,而是憎恨。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恨自己的愚钝,恨自己仿佛什么事情都要慢很久才能想明白,以至于他始终在疲于奔命,却依旧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应当怎么阻止。

“你不是睚欣。”

珞殷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神魂没有与他多言,再一度反身朝着世彩而去。

这一次,珞殷终于跟上了对方的举动,可惜他追到的只是一个残影。

神魂已经察觉到重杀六式为珞殷的行云流叶所克制,便用了惊鸿照影企图摆脱珞殷。

这是珞殷从未见过的惊鸿照影,它快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让珞殷每次都只能追逐到一个残影,复又再追,依旧是残影。

而这一切仿佛又是理所当然一样,只是这具躯壳的主人以前藏得太深,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强到了何等地步,即便不是白景,他也绝对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珞殷终归是没能阻止神魂,“世彩们”却也安然无恙。

有一种无形的存在,让神魂骤然放过了所有的世彩。

神魂抛下一干世彩,纵身折返回血池中央,踏过赤色的水面,落到了风陌的僵直尸体与那即将被血池彻底吞没的三伏之间,露出一个悲悯的笑。

他说:“天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