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饮蝉(2 / 2)

珞殷的掌心碰到了冰冷如铁的触感,冷得就像是他手中的凌云无双。

他颤抖地捧着那没有丝毫温度的蝉壳,心中跌宕起伏却犹如捧着炙热的烙铁。

炙热的烧灼感从那蝉壳经过他的掌心,攀上手臂,蔓延至他的全身,不停的灼烧着他,让他只想失声痛哭,可同时那寒冰般的触感却与前代遥遥传来的话语一起悄无声息的扼杀了他的悲恸。

“那是小睚身上剥离出来的最后一点世俗之情所凝结的空蝉,从现在开始……他便是真正的白景了。”

两种感觉在珞殷身上撕扯拉锯,牵制争执。

如蝉壳银色的光芒不停闪烁,如胸口鼓动不安的节奏。

忽明忽暗,忽暗忽明。

(空蝉为伐,愿之武神。)

睚欣的躯壳睁开了眼,属于天意,亦是属于白景的奇异声音直灌入每个人的脑海,犹如来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包围了众人。

(饮蝉者,珞。)

天意的声音在诸人脑中一字一句,允诺恩赐饮蝉者一个夙愿得偿。

(武神,珞。说出你的欲求。)

珞殷猛地捂住自己的双耳,而那声音却无孔不入的催促着他。

(说出你的欲求。)

珞殷放下徒劳无功的双手,盯着手中闪烁的银色蝉壳,半跟手指都无法挪动,更无法出声。

凌云无双因为他的败北而早已停止轰鸣,无论他怎么祈求,怎么期望,凌云无双都静归于沉寂,不愿再帮他分毫。

天命坛中央,漂浮起一个熟悉却已面目全非的陌生存在。

天意使用沁睚忻的身躯,吐纳幻化出更多无形的白景子息,直至充满一丈的怪圈。

手握空蝉的珞殷则一言不发的,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空蝉,脑海里不断的回荡着天意的声音,似是对他沉默的动怒。

(饮蝉者,珞,说出你的欲求。)

珞殷脑海中空乏一片,反复开阖嘴唇,用尽全身的气力驱动唇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沉默地看着手里的那枚银色蝉壳。

不知道经过多久,他才艰难的抬起视线,看向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

模样依旧无双,周身却没有了那份欣然与洒脱,充斥着让凡人恐惧不已的无形威压。

那是彻骨冰冷与完全漠视矛盾融合,让那视线之下的人不自觉敬畏。

敬畏。

颤抖。

膜拜。

光是直视着那道轮廓,就需要费尽全身的气力才能忍住不屈膝下跪。

这便是上苍俯视下界蝼蚁的目光。

(饮蝉者,珞。)

在混杂的声音里,有一道极淡的清冽音调,是珞殷好不容易捕捉到的熟稔。

而在这微不可察的熟稔里,承载的却是他从未考虑过的质问。

(欲求为何?)

他的欲求?

珞殷盯着用俯瞰蝼蚁般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睚欣,脑中只有茫然。

(饮蝉者,珞。说出你的欲求。)

不顾珞殷如何惊慌迷茫,天的质问却还在继续。

这个可以实现凡人夙愿的空蝉现在就躺在珞殷的手中,作为饮蝉者的他却顾不上什么夙愿得偿。

他的四肢百骸都在战栗,心底犹如被反复凌迟,只能用尽气力攥紧手里的空蝉,茫然呆滞的看着白景的躯壳,却说不出任何一个欲求。

他本来就没什么博大的欲求,仅有几个零星期望,早已经被身为白景的那个人实现了,哪里还有需要向上天祈求才能实现的夙愿?

蝉壳成形的这一茬,白凝羽终于从刺目的白色中脱出,疯癫般地仰头大笑。

“梨音同离,这便是命!”

这句话犹如利剑,刺穿了珞殷的思绪。

月白的少年身影恍惚间划过了珞殷的眼前,再出现时已经坐在龙泉客栈新挂的匾额上,那人孩童似的摇晃着两条腿,嫌弃着珞殷递过来的一个梨子,说:

“梨音同离,你拿个梨子给我吃是什么用意?”

是啊,他当初究竟是犯了什么傻要拿个梨给他吃?

可是,他真的做不到……做不到杀他,即便那是对方口中唯一的法子,可他却也在无知无觉的时候,亲手扼杀了对方驾驭天道的可能。

睚欣的躯壳不知何时也抬起了一只手,手中同样出现了一枚蝉壳——一枚通体漆黑却同样流转了流光溢彩的蝉壳。

这是空蝉真正完整的模样,它们一枚在白景手中,另一枚在饮蝉者手中。

睚欣的眉心在空蝉彻底具形的刹那,多出了一条竖直的小伤口,流出的血被子息的力量驾驭着缓缓飞向了珞殷,盛满了他手中那枚小巧的银白蝉壳。与之同时,珞殷身上细小的伤口也涌出一道血,同样飞往睚欣手中漆黑的蝉壳之中。

“白景流出来那些血应当就是最后一丝带着凡人意识的血,这些血汇聚到珞殷手里的蝉壳去,而珞殷的血会汇聚到白景手里的那个蝉壳,通过饮下彼此的血来交换夙愿得偿的血誓。”前代的声音在巨大且空旷的天命坛中十分醒目。

“怎么会这样……”甘北七喃喃。

“我也未曾料到他的六道祭祀会是如此。”

前代的话被湛天谣打断。

她说:“你这话里有几分是真,就不必劳烦我亲口道破了吧?”

前代短暂地闭上嘴,面上显得十分疲惫。

尘埃已经落定,凡人如何挣扎终归只是徒劳罢了。

君迁子说不了话,也无法动弹,她的眼睛来回在只剩空壳的风陌以及三伏消失的地方来回。她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直到被飞身而下的湛天谣扇了一个巴掌在脸上。

君迁子如梦初醒,却因大穴被封而动惮不得,只能惊疑不定地看着湛天谣。

“谈璐,你稍微用点脑子,想想自己是什么,天门是什么,逢七和元一又是什么?再想想空中悬着的又是什么?想不明白就问,别怕暴露自己的无知,别假装成什么都知道的鬼样子!”

湛天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冷静,口吻却十分暴躁对君迁子说道。

“你从来就不是愚钝之人,你跟非人白景有瓜葛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过这些?难道不明白什么叫做‘人力所不能及’?你可别忘了,你从头到尾就只是个凡人!任何事情出乎你的意料,都是情理之中。”

杜宇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前代,你从刚才开始就叫他白景而不是小睚,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对,”前代颔首,“他已经不是小睚,而是白景了。”

前代兀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以后,大概再不会有小睚,或许,有那么一分可能,会有沁睚忻,会有沁园之主,但是,再也不会有小睚了。”

前代以和煦的声音说出了让众人遍体生寒的话。

“你们看到的这个存在,以后就不再是人了,他只是白景,是占据了小睚躯壳的非人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