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禁制(2 / 2)

龙逸志在必得地笑道:“伐虎隐迹,禁制已松,你们就算倾全族之力,也修补不了。”

散水族长从牙缝中迸道:“只要我活着,就容不得你龙氏在湛泷关放肆,也不会让你等非人之物通过湛泷关。”

“不过是御魂术而已,你以为能禁锢我多久?”龙逸好笑地看着散水族长,“这门学识可是大祭司施舍给你们散水族的……嘶,别扯,魂魄可不是那么耐疼的东西,要是扯破了,我们龙氏可是就此断绝的,没有了苍龙神的庇护,到时候苍域会如何?你散水族的其中一半、你的族人们,你全都不要了吗?你舍得下吗?”

“大祭司?那怪物连三屏山都越不过。”族长更用力撕扯着龙逸企图逃逸回自己躯壳的魂魄,不屑道,“我倾全族之力,还斗不过你龙氏?”

“你不会想与我为敌的。”

微风般的声音陡然介入争锋相对的二者。

一身白衣的少年垂着无力的双腿坐在木轮椅上,被一身青衣的女子御空推行而来。

白御不过微一抬手,散水族长撕扯龙逸魂魄的御魂术便自行化解,龙逸的魂魄当即重归躯壳,踉跄着站了起来。

“白法。”

那个柔弱的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就这么坐在那里,却让散水族心底滋生出漫无边际的忌惮。

“我与族长的御魂术是半斤八两。”白御并不打算与其争锋相对,他鲜少与人争锋相对,只是劝道,“你不动龙逸,他再过三年也会死,天谴禁制却要在六年后才会完全崩落,龙逸短寿,没有越过关卡的可能。等到下一位龙氏子御成长起来,又已经是十二年后的事了。如此,算是你我各退一步,可好?”

散水族长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瞪着龙逸,好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族长与其在这与我对峙,不如去看看天谴禁制如何了?”

白御的这句话终于是触动了这个历代以护卫湛泷关为己任散水族长。

龙逸想开口再说句什么,却被白御一眼睇住了。

“子御殿下,我们先回去吧。”难得青御也站在了白御那边。

龙逸只得冷哼一身,径自驭水而去。

“叨扰了,告辞。”

白御不再多言,与青御一起离去。

散水族长着实无暇他顾,当即差人前往关内递出一个消息——

“告诉沁园之主,禁制已经破了。”

……

关内,俯山。

珞殷不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久才彻底翻越了湛泷峰。

关内已经迎来了初冬,枯萎草木缀在俯山群落中,染了满目凄凉。

珞殷穿着单薄的衣服在俯山漫无目的地走,从天命走到天暗,又再走到天明,终于看到了一片延绵地浅绿色雾气,突兀地存在于枯黄的山景中,以及,其上悬浮地沁园封园阵法投射在各处的海市蜃楼。

他在海市蜃楼前停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绿色的薄雾中。

他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累,甚至因为有长生露,他不会被有果之叶生成的毒物所侵扰,他就像一具无知无觉地行尸走肉。

他本以为自己会一脚踏入沁园的阵法之中,被毁得死无全尸,可他没有。

就好似命数不愿意放他如此无知无觉地愚蠢下去,逼着他一定要看清这世间一切的真相才肯善罢甘休,亲自把他带到了无为石的面前。

一圈空出的雾气让那块巨大的璞玉刺入了他的心底,让他想起了关于“惊世”与“无为”的选择。不过是两年前,此时却仿若隔世般,那个在龙泉客栈柴房信誓旦旦说着要兼顾二者的扫地小二,真是何等可笑的自不量力。

自不量力的凡愚抬手抚了一下无为石,继续依附着本能,被带到了惊命崖顶那瀑布旁的两座小楼前。

一座为方,一座为长。

山风冷如刀削般滑过,小楼窗格闭锁,月白幔帐无法飞扬,既熟悉却也陌生至极。

珞殷不敢去那座书斋小楼,他怕走进去就舍不得离开了。于是,他纵身来到长形小楼前,动手拆下了一扇窗格,无声无息地走进楼中,挑开两层纱幔,来到那张放着石中雅竹的桌前略顿片刻才下定决心转过身,走到了另一张空置的三尺长宽木桌上,放下那对死寂的宝剑。

夜凉如水,俯山起风。

两座小楼寂静的伫立在水波之上,一面月白幔帐形单影只地随风浮起。

珞殷顿步,回头看了一眼小楼。

就这一眼,让他忽然想起,这小楼的主人总说的那句话。

“便宜你了。”

其实,一点也不便宜。

他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懂。

一点也不。

从来不懂。

他不善思索,他天资如此。

为何他遇到的偏偏会是这世间最复杂的一个人?

一个他无论如何质问都理解不了的人。

以前他还可以问,问那六个老者,问他们的少主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以前他还可以看,看重凌在小楼外等着他的少主人。

可现在这些人已经不在了。

他不想要剑,不想要初纂,不想要酒盏,不想要独唤之名,甚至不想要那个银色的蝉壳……这些他都不在乎。

他不过是想那个人回过头来,对他笑得万般好看,说:你问吧。

若万物寻道,这就是他想不惜一切去向天质问的大道。

可那人却说,他的话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局,他想要的是一柄逆天改命的剑,一个可以让他恣意驱策,为他杀尽万物,乃至杀死他自己的剑。

珞殷紧握着手里那枚银色的蝉壳,几次放下,再度执起,反反复复。

最终,他还是没有放下。

他握着那枚所有人都想要的银色蝉壳,却并非因为它能让人夙愿得偿,而是因为这是白景睚忻生为人的最后一个佐证——它是唯一一个能让凡人和白景有所瓜葛关系的东西,也是唯一真正属于珞殷的东西。

他还想留下,可他不能留下。从他颓败的刹那开始,凌云无双就舍弃了他,他也因此失去了与天争胜负的力量。身为一介愚钝的凡愚,没有留下来的资格。

珞殷无声地步出小楼,来到惊命崖边的瀑布顶,最后回身看了一眼那两座小楼,然后纵身跃下了悬崖。

他身形随风而走,风声则伴着水流。

树叶婆娑,瀑布如岚。

携风而行,随水漂流。

如烟如叶,身似无形。

他直至坠入了瀑布底下的深潭,顺着流水汇入了赤红的江水之中,一次又一次地撞上江水里那一半结了冰的地方,在那寒彻心扉地惊涛骇浪中,逐渐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唯独手中紧握着那只没有共饮过的空蝉,好似死都不能让他松开手。

锋利地银色蝉翼割开他的手掌,和着殷红,泛着血色,混入了滚滚向东的赤水之中,流向远方,不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