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海市蜃楼就此消失，绿色的雾也逐渐散去，恢复到最初缭绕的白纱状。

这雾色当初在众传雾瓮与有果之叶以及无数人的努力下花费数天，散去之时亦是同样耗费了不少时日，等杜宇真正能踏入沁园的时候，已经是麒麟月又过了十日。

杜宇有一种天生的知进退，从不咄咄逼人，即便在心底一时无法转换对待义弟的态度，表面上却不失礼数，毫不冒犯地问安行礼。

“白景大人。”

杜宇站在四丈开外——这是他面对白景子息所带的时刻不间断的无形威压所能平静而言的最近距离了，可这还是太远了，他只能略微提高了几分声音，贵气的嗓子里平添了一份焦躁，外面发生的事也容不得他不焦躁。

杜宇掠过了不久前的大地动没有提及。

“蜀地王姚说易、逻桐王高行厚，亲临俯山，各二十万重兵均驻扎在赤水边。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分批将手下的兵马送入嵩峻，嵩峻王收到消息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嵩峻王乐正幽言如临大敌，中将军端木落带二十万嵩峻州兵沿赤水两岸围住蜀嵩两方，却不能动手。并非端木落不想再增兵，可嵩峻兵力有限，却与二者郡界接壤，若是把全军兵力集结于此，就会顾此失彼，一不小心郡界的版图都要重画。

淄州位于中央，随时有四面楚歌的危险，自是不便调兵支援。

湘西南靠逻桐，自然也不敢松懈。

淄湘嵩三郡同盟看似稳固，其实是由三个最弱的郡集合起来对抗养兵百万的逻桐以及阴险狡诈的蜀地，堪堪维持住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

“左丞相为宁远带回天都府重兵围于丞相府中，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李代桃僵的找了个替身，把自己换了出来，甚至还胆大包天的往沁园送了拜帖，声称开天宁家拥兵自重、不遵天都府之号令就是忤逆天帝，揭穿其狼子野心的他是有功之臣，应当得到沁园的庇佑。右宰辅田卓之前虽然撤出俯山，却并未走远，而是在嵩峻找了个小村子暂住下了，每天三封拜帖往这边递，甚至以死相逼。”

杜宇说着递上拜帖，那里面废话颇多，白景睚忻又岂有这等耐心？自然没接。

“哦？”白景睚忻示意杜宇继续往下说。

“田卓宣称他有诏天帝的嘱托，必须见白景一面，想请沁园之主让武神帮忙引见白景，如若不然，他就在俯山中安营扎寨，反正他九十高龄，最不怕的就是死，这寒风萧瑟的天气他竟然打算长期住下去……龙泉王冉淮谷正在他帐中劝说。”

沁园隐蔽、沁园之主软硬不吃，两只老狐狸于是干脆来了个既不要命又不要脸，就像市井里撒泼打滚讨糖吃的小孩，无耻到无敌。

冉淮谷到成了其中一股清流，跟上一次在沁园外遭遇时一样，地动之后他听闻白景出世，他只是想来曾经见过一面的“非凡非人”可还安好而已。

“武神与沁园何时扯上干系的？”白景睚忻问。

“据田卓所言，当初凌云无双就是前代请他从天帝宫里拿出来的，后又有姚说易四处传播白景与武神结伴而行的传言，所以……”

白景摆手打断了杜宇后面的话，表示已经明了。

之前命魂以沁园之主的身份乘鸷鹏出山，正好落得了口实。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他了，就算他遵命魂的嘱托会继续做沁园之主，但那已经作古的诏天帝嘱托跟他有何干系？田卓那种老东西就算真的死在他的面前，那又能如何？在天道里继续对他叫嚣？那就更无关痛痒了。

“还有？”他看杜宇还有话说，干脆道：“都说完吧。”

“江雪门、芙风楼、月羲苑，近期陆续出了大事。”

出关前沁园之人正是被送到了这几个地方。

“沁园之人……可还安好？”白景问。

“目前，有一小部分人平安无事，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另外一部分，只能说是暂且无事。”

原来，姚说易、高行厚以及穆东来在俯山外围留了不少探子，其中一部分跟踪到了沁园之人的行踪，并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用各种各样的法子掳走了不少人。

“月羲苑如今已经派人出去四处查探过，却只能查到是他们掳的人，但是却找不到他们的具体下落。”

“这是还施彼身么？”白景睚忻不喜不怒。

当初掳了高行厚，现在高行厚等人到举一反三了。

“芙风楼之人武功不俗，虽然折损了不少人马，到也救出了不少沁园之人，可是目前风陌……他们其实也算是自顾不暇，能维持住‘天下第一楼’的名头不散已经实属不易。江雪门树倒猢狲散，早已不成气候，我本以为把他们安置在江雪门是万无一失的，毕竟没有人会特意去针对一个没落的江湖门派，这里的沁园之人却尽数被姚说易掳了……”

这些消息还是随行的重家之人拼死带回来的。

杜宇隐去了后面的话，继续道，“月羲苑探到的消息是姚说易和高行厚都想用沁园之人来换空蝉，湘西瑞侯穆东来则没有提空蝉，只是说他要入沁园。”

其实姚说易和高行厚还算是能讲道理的，只要给他们解释清楚空蝉究竟是何物，再迂回一些其他条件，总可以让步，即便透露出空蝉在武神手中，他们也找不到失踪的武神。

至于穆东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手里可是捏着御魂术与威名远播八郡的血祭，根本不是语言能沟通的人，若是让这种人进沁园，结果可想而知。可是若不让他来，他弄不好就会用沁园之人来堆阵法，亦或者直接以御魂术操控他们带路前来。

“现如今，月羲苑未免据点暴露，已经撤下了所有已知的据点，彻底转入了暗中。一部分沁园之人跟随月羲苑隐迹了行踪，另一部分则落入了姚说易手里，加上湘西谈家在沐城的产业太过显眼了，一时也无法置换，加上沁园的工匠手艺太过出众，已经树大招风，被湘西王给盯上了，目前状况……不太好。月羲苑的人辗转给我送了一点消息，说是正在安排湘西谈家诸人撤走，也是无暇他顾。”

多方蠢蠢欲动，庙堂江湖都形同乱麻，杜宇说得简直口干舌燥。

“……所以，宁堪在沁园就跟我告了辞，说是要回淄州去调到淄州的兵马来解燃眉之急。”

杜宇顿了顿道，“至于甘北七，我带他到沁园后他就失踪了，可能误入了一些阵法吧。”

眼下便是除了被蝗灾与暴/乱缚在虞宫的湛天谣和要守卫天都府的开天元帅宁远，外敌围困沁园的境地几乎就跟出关前一样。

有所图谋的所有人都再度凑到了沁园周围，其中恐怕唯有龙泉王冉淮谷是单纯来看一看。

“能用沁园之人的性命做来谋图沁园的居心不良之人着实太多了。”杜宇愁着这一团乱麻的事，“虽然可以考虑再去请开天宁家出手，但是才传消息等他们赶来，只怕来不及了，因为有消息说开天宁家也……哎，总之开天宁家也是自顾不暇。”

杜宇叹气，“救沁园之人的确是为当务之急不说，却也是能缓上一缓的。”

因为那都不是要命的部分，而是——

“传雾瓮出了问题，没有沁园之人，没有办法重新启动那些瓮，现在是冬季还好，有天然的浓雾做屏障，加上山中严寒他们暂时不会来探路，但是眼见着再过十来天要开春了，到时候只怕沁园的所在就要暴露了……”

白景睚忻的脸色终于微微起了一点变化，他双瞳微微地闪烁了一下，短暂到四丈之外的杜宇根本没能察觉。

白景睚忻摆了摆手，打断了杜宇后面的话。

杜宇此时终于发现面前始终不喜不怒过于平静的白景露出了一点微小的表情，仿若是在权衡着什么。

白景权衡的时间很短，亦如他的义弟那般，转念都是无数迂回的心思，待他权衡好后，便陡然以万顷天光换来重家之人。

来人是位女子，眉宇间有一种肃杀沉淀下的冷凝，薄唇抿为一条线，是新任八重之首——重元。

重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白景亦是她的少主人面前距离二丈的地方停下，恭敬合拳，问：

“少主人有何吩咐？”

“开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