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唯一的遗物(2 / 2)

那是那个人最喜欢的花。

从这里摔下去的话,肯定会很不好看的。

如果是那个人站在这里的话,会说什么呢?

大概是“喂喂喂”或者“哇塞你干嘛”吧。所以怎么能这么对待她最喜欢的花呢?

于是他低眉对自己笑了笑,便安安稳稳地继续上了楼。

他的心理疗养师正在一贯的那个房间里等他。在二楼拐角处的那个房间,白日里的时候,从那个房间的窗户往外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楼下花圃里争相开放的曼丽而柔软的花。

正好可以看到,一大片的满天星。

但夜里的时候,往这个房间的窗户外面看去,抬头,可以看见一大片的星星。

群星闪耀,灿烂的光芒像是要倒映在每个人的眼睛里。

杜白坐在那里的时候,模糊地这么想了一下。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心理疗养师是他一贯的心理医生,姓陈,四十多岁,可能是由于职业的原因,这个人的身上总是给人一种舒服的安慰感。

而他藏在镜片之后的那双眼睛也是柔软而包容的。

“好久不见,”陈医生说,“虽然,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你了。”

杜白张了张嘴,尝试了一下才说出话来,虽然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生铁片磨砂过。杜白说:“我原本也这么以为。”

“我知道你的事情,”陈医生顿了顿,好一会儿,都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该怎么说呢?

眼前这个人曾经遇见了带他走出黑暗的人,后来他失去了那个人,谁又能带他走出这一片黑暗呢?

此时此刻,所有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能给你提供什么帮助吗?”最后,陈医生这么说。

“不必了,”杜白说,“你陪我坐几个小时吧。”

陈医生有点惊讶,但只显露了一点,便立即压住了,从善如流地回答说:“好。”

杜白看出了他的惊讶,他笑了笑,说;“我家叶九九这么跟我说的,她说,我得来见一个心理医生,然后跟他坐一坐,干什么都行,除了出轨。”

杜白弯了弯眉眼,“几个小时单坐着有点无聊,你这里有象棋吗?”

“......”陈医生说,“有。”

他取来象棋,然后开始跟杜白下象棋。

他一直在留意着杜白的神色,自然没有太关注棋局上的厮杀,于是屡战屡败,输得叫人心态爆炸,怀疑人生。

第十五把,又输了。

陈医生手抖了抖,然后去假装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

杜白弯起眉眼笑了下。

“你一直看着我,不看棋盘,怎么可能会赢。”

完了之后继续补刀,“不过输连输十五把,看来陈医生你是真的——要不然我们玩点别的吧。”

陈医生看着杜白脸上真心实意带一点得意和幸灾乐祸的笑容,一时之间有点发怔,连自己被嘲笑了一番也不在乎了。

他顿了顿,酝酿了一下,终于问出口:“杜先生,刚刚你说,你家叶九让你来见心理医生,所以,真的是叶九跟你说的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柔软,生怕惊扰到了什么似的。

不是没有这样的案例,失去了很重要的亲人或者爱人的患者,会在自己的臆想中让那个人继续活着,然后不管不顾地让周围人也承认死去的那个人也依旧活着。倘若戳穿,便会引起患者强烈的对抗意识。

所以他刚刚观察了那么久也不敢贸然询问,只在杜白下了几个小时的棋之后才试探性地问出这个问题。

杜白坦坦荡荡地说,“是啊。我家叶九九说的,她让我来,我当然也就来了。”

陈医生静了一瞬,问:“那叶小姐,是怎么跟你说的啊?”

杜白闻言顿了顿。

他弯起眉眼,似乎想笑一下,但是很明显不太成功,于是便只是弯了弯眉眼,露出了一个不太成功的笑容,看上去有一点开心,又仿佛其实很难过。

难过到,像是要哭了。

他从放在手边的那一大把满天星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卡片。

白色的卡片,背面画着曼丽而柔软的花朵,曼丽而柔软的满天星。

正面写着一行字,看上去那行字的主人落笔十分神采飞扬张牙舞爪,就像是一株生机勃勃曼丽生长的植物。

上面写着:“亲爱的杜白白,如果我不在了,请你带着我的份一块活下去。第一年按我的心愿走好吗,就像我们一起去很多地方一样。不过首先,如果真的有这一天,那么,我觉得吧,你应该先去看一个心理医生。带着一捧满天星,跟医生聊聊天坐一坐。干什么都行,出轨除外。”

落款:你亲爱的叶九九。

“所以我来见你了。”杜白弯了弯眉眼。

“我们可以聊聊天坐一坐,干什么都行,出轨除外。”杜白白说,“所以说,既然你的象棋下得不怎么样,那我们换一种玩法吧。你会玩牌吗?”

陈医生的目光从桌子上的那一捧娇小曼丽的满天星再移到那张卡片上,那一行字张牙舞爪地生长,就像是一株生机勃勃的植物。

和它的主人一样。

陈医生移开目光。

“我会玩牌,我们可以一块玩牌。”他说,然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所以说,这样的卡片有365张吗?下一站是要去哪?”

“不对,是366张。”杜白弯了弯眉眼,笑,“下一站,我的叶九九想去伦敦看看福尔摩斯的故居和大本钟,而我,我想去看一看伦敦大桥。”

他想了想,补充说,“不过大本钟也不错,我家叶九九想看嘛。”

他利落地洗牌,牌纸在他的手里服服帖帖地来回穿梭,他垂目简简单单地做着洗牌这一个动作,像是安安稳稳地沉浸在那个人交代的一切当中。

陈医生忽然想起在杜白到来之前,于文曾经跟他通过一通电话。

于文跟他交代了杜白的情况,最后的声音里听起来却没有多么担忧的意思。

“你就当陪他一块聊聊吧,不要刻意去劝他,能拉他走出这片黑暗的,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挂断电话之后,陈医生猜想了一下关于于文口中的那个人,但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会是叶九本人。

以爱为名。

难道叶九知道自己会以死亡离别吗?难道她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吗?或者说,其实只是一种未雨绸缪的防范于未然吗?

陈医生没有想明白这些问题,但是陈医生的感觉是,熬夜的这一个晚上,真的是身心俱累。

下棋连输十五把,打牌貌似只赢了一局,最后天亮的时候杜白伸了个懒腰然后神清气爽地走了,而陈医生满眼红血丝黑着眼眶去送客,看上去简直像是被山间妖怪吸走精魂的干尸。

杜白弯了弯眉眼,然后坐上了车。

他要去赶清晨的飞机,飞往伦敦。

在发动车子之前,杜白从车子的收纳盒里小心仔细地拿出了一个方形的盒子。

那是昨天季云青托于文交给他的,那个人留给他的东西。

他打开盒子,盒子里面分成很多小格,每一个小格里都整整齐齐地垒了十张左右的小小的卡片,而每一张卡片上都满满当当地写满了字。

张牙舞爪的模样,生机勃勃的模样。

大美人的模样。

他拿出第二张卡片,第二张卡片的背面的花是矢车菊,随风摇曳的、柔软而曼丽的模样。

正面写着那个人的一行字,上面写着:“今天赶伦敦的飞机有吗?我猜你可能会通宵哎,先记得吃个早餐呀。”

杜白弯了眉眼笑。

嗯,听你的。

那就先去吃个早餐吧。

你介意吃机场的早餐吗?的确,不太好吃,但忍耐一下啊,等到了伦敦就请你吃好吃的。

叶九当初忙得要命几乎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还是在每天都在抽时间写这样的,小小的卡片。

叶九写了一百多张的时候,系统先生终于问了一句,它问:【你觉得这会有用吗?】

【我辛辛苦苦从泥沼里拉出来的人怎么能死呢?】叶九说,【写满366张,凑满一年,然后我家杜白白那么可爱那么乖,肯定会活下去的。】

系统先生问:【那一年以后呢?】

叶九沉默了一下,然后安静而柔软地笑了一下。

【没关系的,】大美人眉目安稳又柔软,【我的杜白白啊,我带他去见过世界的光了,我之后,他会学会自己去看世界的光的。世界这么柔软这么大,任何见识过的人都会想继续活下去的。抑郁症算什么啊,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你知道我最后一张卡片会怎么写吗?】大美人眉眼弯弯地问。

系统先生没有接话,并不回答。

事实上,大美人也不需要这个冷漠的家伙给予什么回答。

大美人说:【我的最后一张卡片会这么写——】

【我亲爱的杜白白呀,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很漂亮,你觉得呢?你现在肯定也觉得很漂亮了。】

【所以带着我的份,一块活下去吧。】

【活下去啊,活很多很多年。】

系统先生沉默了一下,然后嗤笑了一声:【这么文艺,骚气。】

【哦豁】,大美人挑眉,【你有意见吗?】

【哦。】系统先生说,【没有。】

“嘿,我亲爱的杜白白。”

“这个世界很漂亮吧,果不其然很漂亮对不对,世界上有那么多黑暗,同时也有那么多光。很值得留恋对吧。”

“活下去吧,活很多很多年。”

“很多很多,很多年。”

“我亲爱的,杜白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