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匠人只微微笑了。

他将那盏花灯取下，亲手交给司宸煜：“那便恭喜这位公子了。这是你们的花灯了。”

司宸煜接过，道谢，然后便很自然地将那宝塔一般琉璃溢彩的花灯塞到了叶九怀里，本还在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叶九便一脸呆滞地接过了花灯，又毫不自知地被司宸煜拖走了。

等到了秦淮河畔，远离方才那拥挤热闹的人群，一阵风携着微软的气息吹拂而来，叶九才忽然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叶九瞪着司宸煜。

司宸煜叹了口气：“瞪着我作甚，不放花灯了么，好不容易赢来的呢。”

叶九依旧瞪着他。

于是司宸煜作势就要将叶九怀中抱着的花灯接过去：“你若不放，我来放。”

叶九终于回过神来了，叶九一个转身就避开了想抢她花灯的家伙，然后一脸警惕地瞪着他。倒是将心心念念要算账的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要护着手中的这盏花灯。

叶九说：“你干嘛？”

司宸煜眉目柔软：“自是放花灯。”

叶九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摇了摇头。

司宸煜问：“怎么了？”

叶九道：“不成，若是这般漂亮的花灯就这样放了，我可舍不得。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花灯，我得好好留着，带回去玩。”

许是一片光影交错叫人容易生出幻觉的缘故，叶九竟觉得她从那人的眉目里看出一点柔软而安稳的笑意。

但那人的声音分明又是一如既往的安定的。

“便是如此，也得放几盏吧。我这里方才买了几盏小的，要不要过来写些什么许个愿再放。这般寻常的花灯，你不会再舍不得了吧？”

叶九定眼看去，见那人的手中确是有几盏平平无奇的花灯，此时整个河面上飘摇而去的，大多是这样的灯盏。

司宸煜的眉目隐没在一片光影之中，他举着手中的笔墨看向叶九的时候，叶九总错觉那人的眉目仿佛柔软得不可思议。

叶九接过笔墨，道：“你转过去。不要看我写的什么，愿望被别人看见了，就不灵了。”

司宸煜好声好气地转过去，“那你也不要看我的。”

叶九哼了一声，“谁稀罕。”

叶九折腾半天，总算写好了，她一写好便将那盏花灯投入了河中，而转头看去的时候，司宸煜也正将他手中的那盏投入河中。

河水汩汩而去，花灯打了几个旋儿，很快就到了手臂够不着的地方。

叶九说：“哇你太小气太小心了，给我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司宸煜没理她。

“你不也一样。”

“可我是女子啊，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愿望不成，我又不会嘲笑你。”

司宸煜拉着叶九就往回走，一路上头也不回。

“那我也不想给你看。”

“真的不能说吗？”

“除非你把你的愿望也告诉我。”

叶九顿了顿，气炸了：“啊不说就不说，谁稀罕。要我说啊，你这种家伙许的愿望大概也只是家国平安吧，我猜都能猜出来，有什么好问的。”

司宸煜忽然脚步顿了顿。

他们已经回到了闹市之中，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灯火照映在司宸煜乌色的眸子里，仿佛长街千丈，万家明朗。

恍惚之中，让叶九想起谁的眼睛。

司宸煜忽然弯了弯眉眼。

叶九迷迷糊糊地想，笑起来也有点像。

然后叶九听见那个人的声音，飘摇得像是从遥远的什么地方传来，隔着迢迢高山，隔着遥遥雪原，最终吹拂过一年四季的四季花开，再抵达她的面前。

司宸煜说：“我贪心地许下了两个愿望。”

“其一，我希望我临朝举世安宁，万世无疆。从今往后，边疆无战事，百姓无悲离。”

“其二，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还能归来，你还在。”

“你依旧是......”

司宸煜顿了顿，然后笑起来。

“我的女孩。”

叶九抬起眼。

她看见那个人温柔而明朗的眉眼，那个人几乎从未在她面前笑过，而此番一个笑容，却叫她忽然红了眼眶，鼻子一酸，就要掉下泪来。

像是过往无数时光里的色彩，叶九忽然想起了许多人的脸，那些迢迢而去的，已经模糊不清的脸庞，那些不可追及的，面容，笑容，事物，而心脏的搏动，仿若澎湃的海潮。

叶九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发现忽然间，她便泪流满面。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个不轻易流泪的人啊，可为什么，这个人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能够叫她泪流满面。

司宸煜说：“阿九，我就要回到边疆去了，我若能回来，你便嫁给我吧。”

他弯起眉眼，温柔而安定地笑。

“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