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自秦淮来(2 / 2)

林琅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战栗不止的老兵。

他忽然道:“无碍,你跟在队伍后面吧,走慢点就好,把你的东西分担给几个人,你不必背着了。”

林琅唤了几个人的名字,几个年轻力壮的士兵便立即出列。

林琅道:“你们几个,把这些物资分了,然后你们背着。”

那几个士兵一言不发地就分好了,然后背着加重了一些的物资又回到了队伍之中。

老兵回过神来,还在那里千恩万谢,林琅微微点头,又打马回到了前头。

他看着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的天空,心里有些发沉。

他定了定神,然后微微低头,向司宸煜报告了方才的情况。

司宸煜听罢,想了想,道:“传令下去,让年轻力壮富有余力的士兵分担一位老兵三分之一的重量。在行军过程中完成交接,不要停下。”

林琅应下:“是。”

他偏头去跟身边的一位传令官耳语片刻,传令官点了点头,便径直打马回身,奔驰于大军一侧。

传令官沿着大军,不停地大声喊道:“传将军令,二十二岁以上,身无残疾富有余力的士兵,负担身侧六十以上或身有残疾的士兵的三分之一的物资,交接过程在大军行军过程中完成,大军不停,继续前进!”

士兵们听到命令,符合条件的年轻力壮的士兵便十分自觉地将身边的老兵的物资拿了三分之一过来,有的觉得自己的体格强健,还硬是给抢了二分之一过来。

对着老兵苍老而怔然的脸,魁梧的士兵笑了笑:“来了我们司将军的军中,你可要习惯这样啊。我们司将军可是出了名的体贴士兵,来快点儿,把东西卸了绑我背上。我来帮你。”

魁梧的士兵是个急性子,说要动手就直接上手了,他偏过身去卸老兵身上的物资,老兵低下头,用手默默地抹了一下眼睛,回过头笑道:“我跟你一块吧,这样快点。”

士兵笑了笑:“成。”

这样的一幕正在大军的无数个角落上演,而即使正在拆卸物资,大军的脚步依然不停,行军的速度依旧没有慢下来。

司宸煜回头看了看,觉得大致没有什么问题,便继续回过头来,看着远方渺茫的土地。他的眼神坚定而辽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琅也回头看了看,林琅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林琅说:“若不是其他军营克扣士兵,说好的一列精兵,最终送来的却是这么一些残兵弱将,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等地步,一场大雨便叫得我们促襟见肘。”

林琅说着说着,越发觉得郁闷了:“朝廷也是,拨下的款粮层层克扣下来,便是完全脱了层皮,若不是将军你拿出自家的库存,我们如今能不能到这儿都不知道。运粮的板车也没有,还得叫大伙背着——将军。”

林琅满心忧愁地道:“我们这场仗,要如何打啊?”

司宸煜偏头看了林琅一眼:“你方才说的这些问题,不都有解决办法了么,什么叫怎么打?这么快就没有信心了么?”

林琅道:“不是没有信心,只是——”

林琅忽然顿了一下。

是啊,将军说得对,虽然朝廷层层克扣,但大军如今已经在路上了,大家也没有冷着饿着,如此看来,岂不是就是他太没有信心了。

要知道如今领军的可是将军,将军是临朝当之无愧的战神,从未有过一场败仗,他对这场战役没有信心,不就是对将军没有信心么?

林琅这么想着,背脊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他对将军绝对有信心,将军带领着他打了那么多场胜仗,比这更险的困境也不是没有见过,他怎么就没有信心了呢?

凭借着对将军的盲目崇拜,林琅忽然又觉得干劲十足了。

林琅这么想着,便用暗含崇敬的眼神看了看身前的将军。

岂料司宸煜也正在看着他。

林琅有点懵:“将军,怎么了?”

司宸煜微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林琅:“?”

司宸煜说:“信。”

见林琅还是一脸懵没有领会过来的样子,司宸煜只得道:“秦淮的信。”

“哦哦哦。”林琅立刻懂了,他手忙脚乱地从衣襟里掏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封信。

林琅双手将信呈递过去,低埋着头,决心要做一个鹌鹑。

他心里有点打鼓,他怎么能把这件事给忘了呢,要知道将军每日最期待的就是晚上了,那时来自秦淮的信会迢迢万里地送来,传递着关于那个人的消息。

只是因着他们一直在行军,信送达的时间便越来越晚。昨夜信到达的时候,时辰已近子时,加上又落了一场大雨,整个扎营的地点都混乱不堪,林琅想着将军已经睡了,便没有立即送过去。谁知今早起来,又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林琅都不敢抬头看将军的脸色,他觉得将军的脸色定然很差。

但司宸煜根本没有看他,司宸煜接过那封信,便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若是此刻林琅抬头,见一向沉默肃然的将军竟然笑了,估计比见到将军生气还要吓得半死。

司宸煜并没有着急拆开,他抚摸了一下信封,好一会儿,才去开信的火漆。

他将信纸展开,逐字逐句地看。

他派下去留守秦淮保护叶九的人并不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那是司宸煜身边最得力的暗卫,向来都是司家的私兵,司宸煜便拨了暗卫的首领带着一小队人守在叶九身边。

暗卫首领是个只知秉公办事的,纵使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个大美人的心思,写的东西也是硬邦邦的,往往寥寥数语便描述完了。

但司宸煜还是逐字逐句地读,仿佛看着那些字,就能看见那个人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面前,见着他,便轻轻地弯了弯眉眼。

这是第七封信,意味着司宸煜已经离开叶九第七天了。

今日的信倒是难得有点长:

“将军启:

今日辰时,叶姑娘下船,独自一人去了秦淮古巷,在巷尾找了一家名为‘金银典’的当铺,当出了一些珠宝花钿,共计三个金元宝,十个银锭子,以及碎银数两。归红船。

辰时至酉时,叶姑娘同绿儿姑娘饮酒游玩,归来后,应班主要求,练嗓子两个时辰。

戌时至子时,红船夜班,叶姑娘登场,唱《牡丹亭》,饰杨贵妃。

半个时辰后,散场,尽歇。”

司宸煜看了又看,嘴角一直挂着笑。

看来阿九很好啊,虽然今日去喝了酒,然后被班主抓住去练了两个时辰嗓子。

司宸煜光是想象那人愁眉苦脸地练嗓子,又在班主离开后在他背后挤眉弄眼的模样,都忍不住想笑出来。

他将信上的内容又看了好几遍,直到都能背下来了,才将信纸重又放入信封中,然后珍之又重地将信放在了贴在心口的位置。他拍了拍,觉得应该不会掉下来,心里才有些安稳。

那封信贴着心口,司宸煜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凹了凹嘴角。

等到林琅终于敢抬起头来的时候,司宸煜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了,林琅听得将军道:“日头放晴了,诏令大军,半个时辰后,原地扎营,大家都休息好,午后全军全力行驶,务必要在今日抵达山海城!”

林琅精神一振:“是!”

林琅亲自去传令了,而司宸煜抬眼看着前方逐渐清晰起来的景象,日光模糊地刺入他的眼帘,他微微闭了闭眼,又再度睁开。

他的眼睛里一片山河。

阿九,等等,再等等。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