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蓝只好把头抬起来。少年人身姿挺拔,眉目清冽,眸子里像是倒映着一片碧蓝天空的幽潭。浅蓝色的衣服衬得他眉如远山,又不乏少年人的朝气蓬勃,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忍不住赞叹,好一个翩翩少年。
叶九笑了笑,“很不错嘛,老板娘,这几套我全要了。”
老板娘顿时喜笑颜开,她做生意,最喜欢这般豪爽的客人了。“好好好,这套衣服真是为公子量身定做的,我见了也欢喜得很。庆儿,还不去把衣服包起来?哎哎,小姐,回见。公子,您慢走。”
叶九带着邬蓝出了门。
她在雪色中看邬蓝,看得邬蓝脸上微微有点发烧。
叶九笑了:“害羞什么,弟弟真好看。”
邬蓝道:“姐姐才好看。”
叶九:“噗。”
她忽然弯腰笑了,笑了半天,邬蓝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觉得大概自己方才说了一句很蠢的话,姐姐大概在嘲笑他,这让他很不好意思。
叶九仍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你别误会啊,我只是觉得,我们方才那般说话,实在是太不要脸了。我一本正经地夸你好看,然后你也一本正经地夸我好看,实在是——啧,幸亏街上没什么人,不然大家可都要看我们了。”
邬蓝其实不懂叶九在说什么,但他还是腼腆地笑了笑。
叶九道:“好了,现下天色也有些晚了,我们这就去找一家店吃点晚饭,等到夜里,我带你去参加一个聚会。哎不过说来,你是凌丰城的人,应该知道这场聚会吧?”
叶九凑近他,她笑吟吟的:“就是你们一年一度的冬节。要载歌载舞,围着篝火一同度过的节日。你没听过?”
作为一个凌丰城人不知道一年之中最大的节日也实在过分了,于是邬蓝微怔了怔,面色便恢复了自然。
他道:“听过。”
“那好。我运气真好,居然能凑巧碰见冬节,既然如此,我们便留下参加完冬节再走吧。都到眼前了,不过也着实太吃亏。”叶九这么说。
邬蓝当然不会反对,他点了点头,说:“好。”
说话间,叶九就已经把邬蓝带到了一家酒馆前,她领着邬蓝进去了,神色自然,看上去熟门熟路。
叶九熟练地点了一些菜食,大多是店里的招牌菜,点好后,她便将菜单推到了邬蓝面前。
“你要什么?”
邬蓝便也点了几个菜,小二一一记下,笑了笑,弯腰退下了。
菜上来了,多了一壶花雕酒。叶九刚要说话,小二却道:“这是掌柜的送姑娘的,说姑娘您最近常来这里照顾生意。一壶花雕罢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姑娘笑纳。”
叶九果真笑了笑,也不说什么了。
邻桌的客人从他们进来起就一直用余光关注着这两人,眼见着小二给他们送上了一壶免费的花雕,客人恨恨地咬了下筷子。
他来这家店陆陆续续来了三年了,都算是老顾客了,怎的也不见掌柜的送半碟花生米来。客人气得要升天,却在看到叶九的脸庞的时候,微微顿了顿。一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居然微微红了脸。
邻桌的客人正在激烈地进行思想斗争,但叶九毫不知情。她看了看那花雕,觉着不错,便问邬蓝要不要喝酒,问完之后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道:“小孩子不应该喝酒。”
邬蓝在喉咙里梗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叶九一股脑地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她倾杯而尽,再抬起脸的时候,脸上便隐隐有了一分酡红。
邬蓝看得心下一动,却见得叶九一杯一杯地喝,她的脸上的红晕越来越重,但眼神依旧是清明的。
门外忽然传来鞭炮声。
那声音久久不绝,此起彼伏,仿佛东面巷子里的人家放完了,西面的便又响了起来。
叶九微微抬眼,她支开窗,发觉天已然黑了下来,而街道上的人家都挂起了红灯笼,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着孩子在嬉笑,火红的鞭炮噼啪作响。人们鱼贯而出,换上了新做的体面衣裳,纷纷走向街道。路过每家门前都要问候一下小孩,再拜见一下人家家中的长辈。
男人们抽着旱烟在一旁寒暄,女人们聚在一起,将家庭琐事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哪家的胭脂好,孩子们聚在大人们脚边说几句吉利话,便会讨到一大把的糖。
街道上忽然便热闹起来了,人群熙攘,灯笼的微光照耀着人们的脸庞。没有人舍得在这样的节日里还愁眉苦脸,大家都在笑。
窗外有风雪沿着窗户的缝隙飞了进来,叶九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弯了弯眉眼:“冬节到了。”
邬蓝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看完道:“姐姐,我们现在出去吗?”
“别着急,你看你都没吃什么,好歹先吃点垫垫肚子,但不要吃多了,冬节会持续一整个晚上,宴会上人们会做烤全羊,还有别的各家的吃食,那才是大饱口福的时候。”叶九笑了笑,“你才是凌丰城的人吧,怎的还这么愣头青?”
邬蓝嗫嚅了一下,没有说话。
叶九见状,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心说邬蓝以前的日子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可能还真的没有过过什么冬节,自己这般说,岂不是戳到了邬蓝的伤疤。
叶九想了想,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移话题:“现下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我们在这儿先坐会,待会我会有一个朋友过来,他会带我们去参加冬节的宴会。”
邬蓝方才才松了口气,闻言又紧张了起来。
邬蓝问:“姐姐的朋友,是谁?”
叶九笑了笑,以为邬蓝是害怕见生人,便安抚他道:“是城主的独子,叫唐凌远,跟我挺合得来的,我之前治理瘟疫的时候,他便帮了我许多忙。若不是他,很多事情都会很麻烦。”
“他比你大一些,大概三岁左右,是个很好玩的人,你不用担心。”叶九弯眉笑道,“你待会见了他,就叫——”
叶九沉吟片刻,又展开眉,“就叫哥哥吧。”
邬蓝顿时捏紧了筷子。
他低下头,叶九看不清他的表情,还以为他依旧有点害怕,于是伸出手去,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似乎觉得手感不错,她便又揉了揉。
叶九安慰他道:“邬蓝你别担心,姐姐在呢,再说唐凌远是个挺好玩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邬蓝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叶九还要再说话,却见门忽然被推开了。风雪一下子就灌了进来,一个人缩着脖子跳着脚,三下二除五地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再一番逡巡,见到叶九,眼睛便亮了亮。
他走过来,笑容让人想起炽烈的阳光,又开朗又亮堂。
“阿九阿九,天刚黑我就到了,准时吧?厉害吧?”
叶九敷衍地点了点头:“准时准时,厉害厉害。”
唐凌志还要说话,却见叶九对面坐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年。
他看向阿九:“阿九,这位是?”
“这是我弟弟,叫邬蓝。”叶九说着,拉着邬蓝站起来,“邬蓝,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姐姐的朋友,唐凌志。”
邬蓝闻言,抬眼看了唐凌志一眼,没有说话。
唐凌志被那一眼看得莫名头皮发麻,仿佛被什么可怕而强大的生物给记恨了,结下了非报不可的深仇大恨。
但唐凌志善于开解自己,他在心里战栗了一下,尔后压根没把方才那种莫名的毛骨悚然的感觉放在心上,听叶九介绍说这个少年上是她的弟弟,他虽然有些疑惑,但笑容明显更真挚了。
叶九撞了一下邬蓝的手臂。
她觉得这样不行,邬蓝怎么能这么怕生人呢?邬蓝跟着她,往后还是要跟生人打交道的,她可得好好纠正一下。
邬蓝抬眼看了叶九一眼,他的眼睛莫名有些红,看得叶九一怔,她刚要说话,却见眼前的少年垂着头,站在了唐凌志面前。
他的声音隐含委屈。
他叫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