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的声音堵在嗓子眼，宴莳抬眉看她，他周身的火焰熄灭了，他的眉毛凝结霜雪。

他笑嘻嘻的：“阿九，你说的好玩，就是会结冰的好玩吗？”

叶九怔愣了一下，正欲说话，一片冰墙陡然伫立在她和宴莳之间，华炎浑身浴血，提剑而来。

华炎一步一字，一字一顿：“宴莳，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这不是你能碰的人。”

宴莳依旧盘坐在地上，他周身的气息敛下去，冰霜爬上了他的发丝，像是一夜霜雪，或是一夜白头。

宴莳笑了笑：“你告诉过我我就得听啊？华炎，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叶九只感觉自己被一阵风轻柔地送到了远处，而伫立的冰墙瞬间破碎，碎裂的冰晶砸落在地上，露出暗色眸子的华炎，以及浑身冰霜的宴莳。

华炎难得怔了一下：“宴莳？”

宴莳也抬眼看他，眸子微愣，但片刻后，他就仰天长笑起来：“华炎，你居然要入魔了？你居然要入魔了！这真是浩浩三千界千百年来最大的笑话，高不可攀的华炎天尊，居然要入魔了。”

众人皆惊惧，一旁的邪魔们看着华炎身上滚动的暗色的气息，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尔后喜不自禁地看着华炎。

这是天下最后一位仙，必将成为世间最强大的魔。

宴莳还在笑，他的眼角眉梢都是冰霜，身上的火焰已经全部熄灭了，他看上去无比虚弱。但他毫不在意地抹去了脸上的霜雪，抬起脸来，狂笑不止。

“华炎，华炎。”

“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把你拉下了神祗的宝座，让你甘愿堕入最深的落渊中？是谁？”

宴莳大笑：“是谁啊华炎！”

华炎提着剑一步步走过去，他周身的气息暴动，冰白色的剑刃上流淌着暗红色的鲜血。

他猛地突进，剑刃刺入宴莳的胸膛，宴莳的大笑忽而停止，他顿了顿，看着胸前的剑刃，露出一个奚落的笑容来。

“华炎，”宴莳的声音很低，“你等了她多少年？”

华炎的剑再送进去一点，他听见了宴莳的内脏破裂的声音。冰冷的寒意冻结了宴莳的五脏六腑，那株药草来自极寒的苍山，蕴藏着世间的极寒之力，宴莳早已动不了了，所以他一直坐在地上，所以华炎的剑突如其来的时候，他连身子都没有歪一下。

华炎眸子冷静，他将剑刃再入一分，宴莳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的心脏碎了。

华炎的声音暗哑：“你知道的，宴莳。你等了多少年，我便等了多少年。千百年我都等到了，你出局了。”

宴莳扯了扯嘴角：“你也不一定赢了，华炎。”

他说完这句话，瞳孔便迅速地散去了焦点，他依旧端坐在那里，面前摆着酒菜，嘴角的笑容像是下一秒就要吆喝小二来换一桌好菜。但他的眉目结满冰霜，他手脚僵硬，整个人就像是凝结在了霜雪之中。

宴莳死了。

人间的修士再度内视丹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丹田内已然再度运转起了灵力。他们从躲避的地方走出来，首先解决内部矛盾，明左岩还在为宴莳的死惊惧不已的时候，却发现修士们已经浩浩荡荡打上门来了。双拳难敌四手，明左岩被打得气若游丝以后就被绑了起来，人们要重新审判他的罪名。

而韩林峰，韩林峰在打斗过程中自爆，修士们被波及后受了不轻的伤，便任由韩林峰碎成万点的血肉溅落在土地上，然后一脚踏上去。

韩明两府的人已然做了鸟兽散，修士们挂念着还未结束的大战，心中忧虑，没有人去管他们。他们之前一直躲着，不知道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了，一走出去，却发现场面有些诡异。

宽阔的大街上，华炎站在宴莳面前。宴莳已然死去，华炎慢条斯理地拔出了插入他心口的剑。宴莳死了，但人间的修士一个都不敢动，华炎的周身跳动着他们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那样的气息，属于魔。

华炎转身，看见来人，脚步一顿。

叶九眸光复杂地看着他：“华炎，你的心魔是什么？”

华炎手中的剑微微颤抖，他摇了摇头：“阿九，你不必管这个。”

叶九忽然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轻快，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踩着鼓点舞蹈，大家都以为她要过去给华炎一个拥抱。

叶九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她抬起华炎举剑的手，然后拥抱了华炎。

鲜血从她的胸口汩汩流出，叶九脸色苍白，但她依旧笑了笑。这个人是当之无愧的大美人，笑起来的模样秾丽而热烈，饱含了世间的一切风光华彩。

华炎浑身颤抖。

“阿、阿九。”

他的眼泪流下来：“阿九。”

“破解心魔有一个很偏的方法，若是你斩掉心魔，你便成功破解了。”叶九歪着头笑了笑，“是不是这样啊华炎？”

华炎没有说话，他抱着叶九，几乎泣不成声。

但叶九看着华炎周身的暗火归于沉寂，看着他的眸子恢复乌蓝，他的眼睛那么好看，就像是一片瓷蓝的光影倒映在幽幽的深潭。

华炎的剑威势太大，叶九瞬间便咳出了一口血。

她咳出了血，华炎才猛地惊醒似的，“找大夫，大夫，有大夫吗？”

叶九按住了他：“我自己就是啊华炎。”

华炎看进她的眼睛里，他看懂了叶九的意思，他泪流满面。

“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阿九，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华炎按着眼角，他眼尾通红，天空中的霜雪纷纷落下。

“阿九，我找了你千百年，你是我的未婚妻，我还没有娶你。”华炎紧紧地抱住她，“我依旧没有娶你。”

叶九心里微跳，她的神智已经开始涣散了，但她依旧撑起精神问华炎：“什、什么意思？”

“我是煜煜啊阿九，我是煜煜。”

叶九如遭雷劈，她拉住华炎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眼底积聚雾气：“煜煜。”

华炎点头：“是，煜煜。”

叶九忽然哭了。她哭得那么伤心，就像是全世界都崩塌了，分崩离析，再也不是原来的模样。

“你是煜煜啊。”叶九抽噎着，“你是煜煜啊。”

华炎握着她的手，“我是煜煜。”

“你是煜煜，我原谅你。不管是作为邬蓝，还是作为华炎。”

“我原谅你，那你也原谅我好不好？煜煜，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不能入魔，这个世间不能生灵涂炭。我是医者啊煜煜，医者最不喜欢生灵涂炭了。”叶九勾着华炎的手，她的力气很小，“煜煜，你答应我。”

华炎按着眼角笑：“我答应你。”

叶九便笑了笑，生机在她的身体里迅速抽离，她弯起的眉眼凝滞住了，像是在做一个遥远的美梦。

华炎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眉眼，他的声音低哑，他知道那个人再也听不见了。

“我本来，只是想娶你。”

“阿九，你是我等待了那么多年的未婚妻，那么，那么多年。”

世界仿佛凝固了，修士们默默地垂首立在一旁，邪魔们纷乱地扇动翅膀，在漫天的大雪中，华炎抱起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一步步地走入了无尽的霜雪之中。

这是人间的记录中最后一次出现华炎天尊的影子，关于华炎天尊的传说无尽，却没有任何一个背影，能比此刻的背影孤寂。华炎一步步地踏入了永寂之中，带着他的英雄无匹，他的江郎才尽。他的战场厮杀，他的华光溢彩。他的等待，他的守候。他姗姗来迟，却终于到来的——

他的新娘。